上传04章 易与天地准
易与天地准,故能弥纶天地之道。
仰以观於天文,俯以察於地理,是故知幽明之故。
原始反终,故知死生之说。 一精一气为物,游魂为变,是故知鬼神之情状。
与天地相似,故不违。 知周乎万物,而道济天下,故不过。 旁行而不流,乐天知命,故不忧。 安土敦乎仁,故能一爱一。 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,曲成万物而不遗,通乎昼夜之道而知,故神无方而易无体。是故,易者象也。 象也者,像也。 彖者材也。爻也者,效天下之动也。 是故,吉凶生,而悔吝著也。
一切学问的准则
易与天地准,故能弥纶天地之道。
《易经》这部书,在我们中国文化的地位,有几句名言可以形容,就是“经典中经典,学问中的学问,哲学中的哲学”。最高最高的思想,四书五经一切中华文化思想,都来自《易经》。至于孔子研究的心得报告,有几个要点:
第一,《周易》这一部书的学部法则,是宇宙万事万物一切学问的标准,“易与天地准”。不论人事、物理,一切的一切,都以此为法则。换句话说,化学的也好,物理的也好,数学的也好,无论自然科学、人文科学,也不管军事、政治、社会、文学、艺术等等,都离不开这个法则。
天地之准是宇宙间最高的标准,最高的逻辑。简单地说,如果人家要问我们,你们中国的《易经》是怎么样的一门学问?答案是“弥纶天地之道”的学问。宇宙间万事万物的一切法则,都在它的范围之中了。
第二,我们的祖先画八卦,创造《易经》的哲学,它是幻想来的吗?不是的,它是科学的,是经过科学实验的程序的,是“仰以观于于文,俯以察于地理”而研究发明的。我们老祖宗观察这个天文,不晓得经过几千万年,才累积起来成为这个心得经验。
我国的天文内容很多,譬如我们小时候看过一部叫《白猿占经》,书的表面花花绿绿的,很奇特。这是一本早晨看太一陽一,晚上看月亮,观察开象面知道刮风下雨的书。哪 个地方有灾变、有刀兵,晚上一看天文就知道了。这本书的来历,据说是上古时候有个猴子修道,活了一万年,它观察天文,记录下来累积得到的经验,成了这一部《白猿占经》。当时我们听说了这本书,兴致很高,千方百计设法购得,视为珙璧,藏之密箧,轻易不让别人看。等到自己年龄大了,知道了个中乾坤,也就一笑置之。过去一些同学们感到很新奇,我说你们谁想当诸葛亮、刘伯温,你们拿去好了。同学们当然很宝贵。但当他们弄清楚了个中道理,也没有什么稀罕了。
神秘的无字天书
我们老祖宗了解到天地的法则,是科学地观察得来的。
仰以观於天文,俯以察於地理,是故知幽明之故。
这个地理,并不是你们中学读的地理。在中国古代,看风水也叫地理,这个地理是地球物理的另一种学问。所以古人又把看风水称为堪舆学。舆图之舆,过去就叫地理,是依据一般的地理图形--包括山脉河流的走向等等。堪就是察看,察看地球所能负担的能力。舆是车,也是载,有地厚载物之意。所以堪舆就是地理,一般称它为风水。这里我们所谈的地球物理,是新兴的一种学问,可是我们老祖宗早就研究了地球物理。我常常告诉外国的朋友,关于地球物理这产科学,我们中国几千年前就已经开始研究了。我们中国有一本书,不但外国人不懂,连中国人也看不懂,这本书就是无字天书,只有图案,没有文字,在《道藏》里边。以我看来,这本书就是地球物理学,全书都是图案,画了很多圈圈,都是洞一洞,白洞黑一洞,究竟哪一个指什么?谁也不晓得。这本书就是《五岳真形图》。
在我们中国古时,认为地下面都是通的,地球是个活的生命。我们古人之所以反地球视为一个活的生命体,就是认为地球里面有人。现在美国人的研究,也认为地球里面也有另一个世界。这话是否可靠,地球里面到底有没有人,很难说!刻我们年轻时念过一首求仙得道的诗:“王子去求仙,丹成上九天。洞中方七日,世上已千年。”
那个时候我们认为是真的,绝对不假,洞中方七日,世上已千年。小时候这种故事读得多了。现在西方也有这类科幻故事。譬如天上的飞碟是从哪时石料的?这有很多说法:一种认为是来自外太空,一种认为是来自地球内部的人类,因为我们搞原一子一弹、核子弹,扰乱了地球内部人的生活,所以他们派出来侦察,看是怎么一回事。据说美国曾经有位叫维物上校的军人就被他们抓走,带到地下去审问了。不过我想如果能被他们抓到另一个世界去玩玩,我倒满希望的。据说到了地下,便可以长生不死了。我们中国人过去都说,地下人的生命比我们长,像王子去求仙说的“洞中方七日,世上已千年”,那多好呀!这是不是神话呢?也很难说。到现在不但地球里边是个迹,就是连地球的北极是什么样子,也还没有人下过定论。科学家们、航空专家,都没有办法。因为飞机到了北极上空,一切仪器便都失灵了,分不出东西南北,只有在那里打转。如果被地心吸力吸进去,飞机便飞往地下了,也就什么都完了。进去之后变神仙不变神仙,我们不知道,但这些情形到底是什么原因,现在人们还弄不清楚。倒是幻想的科学家的这种想法,几千年前我们老祖宗便知道了。这些在《道藏》里边都有,但很可异没有人看得懂。如果我们能懂了,知道哪里是门户,一开门我们便可以进去了,那该多好。我曾经想关起门来研究它十年八年,总要弄出个眉目。如果能进去,洞中方七日,世上已千年,也满好玩的。但总下不了这个决心,因为到底没有这么长的时间,让我下这个功夫去研究。
旅程
我们老祖宗的《易经》是“仰以观于天文,俯以察于地理”。由于它科学积累的经验,“是故知幽明之故”。幽是看不见的一面,像宗教家讲上帝、讲天堂、讲地狱,究竟有没有?没有人能看得见,这就是幽。明呢?就是我们摆在地面上的看得见的,就是明。换句话说,世界上的神秘学、宗教学都是属于幽的。你如果懂了《易经》的道理,关于明的你固然看得见,幽的──鬼神的世界,你也都知道它的根源。
原始反终,故知死生之说。
懂了《易经》的道理,像我们学佛、学禅宗的所说的生死,在中国文化看来都是笑话,那是小问题。一个人怎么死、怎么活、怎么来投生等等,在中国文化中那不是问题。
譬如上古时候距离现在几千年前,大禹王就说过“生者寄也,死者归也”的话。生是来观光旅游的,死就是回去,回去休息休息再来,《易经》也是这样说法:“原始反终,故知死生之说。”人从哪里来,还回到哪里去。年轻时很调皮,读到这里便报告老师说我懂了!老师很毫异,问我懂了些什么,我说:生是莫名其妙的来,死也是因到莫名其妙那里去。老师哈哈大笑。这虽然是笑话,但懂了《易经》就懂了生死。生煞费苦心本来是两头的现象,像早上太一陽一上来了,晚上太一陽一下去了。生死也等于佛所说的,是分段生死,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。至于真的生命、太极是无穷无尽,无始无终的。这一次你生成一个男的,下次再来你要变成女的;这一次变人,也许下一次变狗呢!这就是分段生死,跟佛讲的六道轮回是一样的道理。分段生死,生来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的观光之客,因此产生了文学的境界。李白的《春夜宴桃李园序》中就说:“夫天地者,万物之逆旅;光一陰一者,百代之过客。“
天地就是万物的旅店,所谓光一陰一就是时间,现代人常说的时间隧道。从宇宙看世界几千年,也不过是个小孩子,是很幼稚的、很短暂的。宇宙不止几千万年。逆,就是欢迎。你来了,店老板当面欢迎你。旅,就是旅馆。光一陰一者百代之过客,这种思想跟我们老祖宗《易经》的思想,是一贯来的。所以死生不成问题。
庄子以为人生最大的问题,就是生怎么生,怎么死。宗教家也在追求答案。宗教家认为,一个高人创造了我们。哲学家不相信,科学家也不相信。你说他造了我们,我还要问问,他是谁创造的呢?每一个宗教教主又是谁造的呢?其实所有的宗教主都是我们造的!因为我们信他,他才能够存在,才有存在的价值。如果大家都不信他,世界上哪还有他的影子?所以说他是我们造的。不过我又是谁造的?我的一妈一妈一,我的外婆?那我外婆外婆的外婆,最初最初是谁造的呢?先有蛋呀先有鸡?谁也没法解决这个问题。问到最后便完了,那又是哲学、科学院问题了。宗都是不能问的,还管他鸡呀蛋呀!尤其是我们中国人,管你鸡呀蛋呀!一齐加点酱油葱花红烧吃掉算了。中国人个一性一懒得问这个,西方人却拼命地去追根究底。可是中国古代文化“原始反终,故知死生之说”,承认鬼呀、神呀、仙呀、佛呀、上帝呀、菩萨呀,宗教所信那些看不见的,中国古代文化都说有,那是心物一元的。
一精一气为物,游魂为变,是故知鬼神之情状。
你懂了《易经》,鬼神都在你手里掌握,听你的命令。所以我们年轻时候学《易经》,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学。学了《易经》鬼都不怕,鬼还要听我的命令,这种学问非学它不可!
谁创造了宇宙万物
事实上,照我们《易经》的观点,这个宇宙万物,既不是上帝造的,也不是菩萨变的,是佬呢?“一精一气为物。”什么是一精一?不是人一体荷尔蒙那个一精一啊!这个物也不是我们所看到的物质的物。中国秦汉以前,老子也好,庄子也好,提到这个“物”字,他们的观念就是一个“东西”,跟我们现在所谓的什么东西一样,这是个一抽一象的观念。“一精一气为物”,构成一个东西。“游魂为变”,游魂也是个东西,不过与一精一气是两层。一精一气是固体的,游魂已经不是固体的,而到了物理的状态。
“游魂为变”——起了变化。鬼是什么呢?是实体的、向下走的;游魂像是冒出的烟,是向上走的,就是游魂。什么是一精一气呢?好像我们一抽一香烟,烟一抽一完了,分为两层,烟向上走,烟灰还在这里,就是一精一气。这里有三样东西:香烟、燃后冒的烟——游魂、一抽一完后剩下的烟灰——一精一气。所以“一精一气为物,游魂为变,是故知鬼神之情状”。鬼神有没有?有,绝对有的。但是你不用害怕,这是心物一元变化出来的。所以学了《易经》可以统御鬼神,每一个人都可以作教主了。
堪舆学上的问题
“仰以观于天文,俯以察于地理,是故知幽明之故。”我们老祖宗仰观俯察的这个“地理”,包括了现在所谓的地球物理等等一切。说到地理,大家会联想到看风水的问题,虽然是个小道,但也必须运用《易经》的法则,今天顺便跟大家介绍一下。
关于看风水的问题,这里边包涵的也很多。大体上说,看风水所谓的地理,就是堪舆学,它在我们中国文化系统中,也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。站在文化的立场,风水虽然是小道,但大家也不要轻视了它。因为它也是一门很复杂很深奥的学问。像我们古代开矿,那时候并没有所谓的地质学,也没有探测的仪器,完全凭堪舆之学,就可以断定矿源、藏量及深度等。
一般看风水大概分为两派:一是三合,是依据天、地、人各种不同的法则;一是三元,是以时间为标准的方法,分为上元甲子,中元甲子、下元甲子。比较而言,三合是注重形峦,也叫峦头;三元是注重理气。后来又分了很多派别,开始时是晋朝的郭璞,专门用五行——金木水火土来相地,来观察地理。郭氏著有《葬经》,是讲安葬死人法则的学问。死人与活人有什么关系呢?这就很难讲了。说起来恐怕就是电、感的关系吧!有时候有道理,有时候没道理。但是郭璞本人的故事,却不无令人有所感慨。
我们看晋代的历史,郭璞是当时的知名之士,学问当然很好。他研究这一套学问,对当时的政治影响也很大,可是他却不幸遇到了一个君弱臣强的时代。有位宰相叫王郭,很跋扈,想造反篡位作皇帝。但他怕这些有学问的读书人反对他,有一天就请郭璞吃饭,想威胁他屈服。吃完了饭,王敦就问郭璞:郭先生你的一陰一陽一五和是很灵的,请你算算我的命好吗?意思就说我能当皇帝吗?郭璞就劝他不要篡位当皇帝,不然会有不测之祸。王敦很不高兴,就问郭璞那么你算算你自己的命如何呢?王璞笑着说:我的命,到今天中午就完啦!因为你要杀我。王敦说,我正是这个意思,就把他杀了。所以有人说,善《易》的人不卜。历史上能够先知的人,多半不得善终。大家千万注意:搞神通、搞先知的人,大多数都得不到好结局,这是必然的。
古人有句话说“察见渊鱼者不祥”。一个人用肉一眼能看到水底有几条鱼,而且看得清清楚楚,这是很不吉利的。这句话就是说人不要太一精一明了!如果知道很多人的一陰一私,便认为自己消息灵通,那对自己实在是很不利的。所以一个人要装糊涂一点才好。
大家知道清朝有一个名士叫郑板桥,他就常说:“聪明难,糊涂难,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。”内心要绝对的聪明,外边要假装糊涂。尤其是家庭夫妇之间,彼此有点不到的事,要装作没有看见。这就是由聪明转入糊涂,这也是最高的修养。
郑板桥接着又说:“放一著,退一步,当下心安,非图后来福报也。”这个福报并不是指信宗教、作点好事或求来生享福的福报,而是为了自己一生心境上平安的福报。我们刚才说到玩神通、玩聪明的人,结局都不太好的原因,就是因为他们不能由聪明转入糊涂之故。
神奇的堪舆术
现在回头再讲中国过去的地理——看风水的问题。开始我们讲三元、三合。所谓形峦,一般的说法就是龙,看龙脉。龙是形容词,不是直的有龙;形峦就是五行相配。有的山头是圆形的,便属于土形;有的山头是尖形的,便属于火形;方形的是属于金形;另外还有木形的山。金木水火土配起来,就是看形峦。
风水师常说这个山是麒麟呀、狮子呀、宝剑呀、军旗呀、纱帽呀,都是鬼话,不要相信。狮子跟狗差不多,麒麟跟猪差不多,为什么不说是狗形山、猪形山呢?由此可知这些都是胡说,是迷信。后来堪舆学到了唐代,分为四家,就是赖、李、杨、廖,最有名的是杨救贫。我们年轻时,听说看风水要练眼睛,要能看到地下三尺深。那也是骗人的话,不可能的事!当时我也练了很久,后来越想越不对劲,便不再练了。
事实上,一个地理师要能看到地下三尺,也是有道理的。但是要用智慧之眼去看。要了解地质的情形,岂止三尺!三丈也应该了解的。杨救贫因为十分高明,所以不轻易为人家看坟地。他只想忠臣、孝子、节妇、义士这四种人看。这些是中国社会的典型人物。他指定地点,把这家死去的父母埋下,不出三年一定大发!不管什么地,只要杨救贫一指点,头向哪一边,脚向哪一边,埋下去三年以后,你等着看吧!升官、发财都来了。
这种方法我们年轻时候听了,心中认为非常神奇,也非常向往。其实是用三元理气,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葬人。过去我家孩子们也有信来,说为我选了一个好地。我写信告诉他们,“青山何处不埋人”!人死了哪里不能埋呢?不要那么麻烦,哪里死,哪里埋,寿终正寝跟死在道路旁边是一样的。但是讲堪舆之学,的确有这种学问,叫做理气。懂了理气,懂了三元的道理,任何地方都可以。
譬如今年为下元甲子年(一九八四年),卦气便跟着变了。台湾是属于后天卦巽卦的位置,巽在东南。台湾几百年没有走过这个运,这几十年正是巽卦当令,所以也是台湾最走运的时候、气最旺的时候。过了这个卦气,便要开始鼎卦。鼎卦的方位、当令、当权,又另是一种气象了。杨救贫的方法就是抓这个东西,抓住这个时运。运气正要到那里的时候,等于一条光线,正好照到那里一样,不论水泽、荒丘、道旁……这时候你把人埋下去,等到你自己发达了,有办法了,再把你父亲、母亲移去他处安葬。这是唐朝杨救贫的大概。地理这门学问,我平常也常鼓励一般人学。但是派别很多,这个里边窍门也很多,绝对不能迷信。
有一本书,我在香港看到,现在已经在台湾流行了。这本书有图案,写得很明白。譬如正对门口有棵树,这是很不好的。记得有次到南部去,走到清水等车子,看到一户人家门口有一棵榕树,榕树须一串一串纠结不清,很是不好。一问这家果然有问题。
风水这东西有时也真邪!你说不信吗,有时候还真灵;不过有时候也不尽然。我们中国看地是一德二命三风水、四积一陰一功五读书。你懂了这些以后,便不要看风水了,一切都要靠自己努力才行。虽然如此,过去大家还是很重视它。在我们历史上出将入相的人很多,像宋朝的范仲淹、朱熹,也是一代大儒,他们的风水都很高明。孔子的学生们也很注意这个问题。孔子死后,他的墓地是他的学生子贡看的。当时三千弟子会议如何来葬夫子,结果选了地(就是后来葬汉高祖的那块地),子贡看了说:不好,这块地不行,因为这块地只能葬皇帝,不能葬夫子;我们夫子比皇帝伟大!所以子贡选了山东的曲阜。但是子贡又讲了:这块地固然不错,只是这条水有问题。若干年后,下代女家差一点,再一代又好一点,再下一代又差一点……由于过去重男轻女,女家好坏大家认为不算什么。这么一块千秋万世的好地,虽然的这一点缺陷,也总算是块好地了,于是孔子便葬在这里。
这些事故说明中国文化中,古代的读书人必须要通三理——医理、命理、地理。为什么要通三理?
因为中国文化讲孝道,一个作儿女的人要懂了这些,才能为父母尽孝。父母年纪大了,作孩子的一定要懂得命理。孔子在《论语》中就说:“父母一之年,不可不知也。”父母的年龄不可不知道,为什么?知道了父母是多大岁数了,自己出远门能不能回来,自己心里有数。算一算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关口,怕有麻烦,早点准备,要特别小心。第二点,万一有病了,自己懂得医理,知道治疗。不幸死了呢?懂得地理,找个地方安葬父母。所以一个读书人就要能懂得命理、懂得医理、懂得地理。
到底地理有没有关系呢?有关系,我小的时候也看到很多。当时有一个老前辈,又会算命又会看地,我们老喜欢跟着他跑,一边跑一边听他讲些道理,讲些学问。那时候不用笔记,完全靠脑子记忆,有时候一件事要他讲好几遍。记得有一次走到一个山上,看到一座坟墓,这一家是我们都认识的。他说:这家的后代一定很不好,我们要帮帮他。我说我们又没有钱,又没能力,怎么帮法?老师带我们站在山上说:你看他的祖坟下面出了一毛一病啦!我们站在山上看坟墓,一片白白的,很多坟墓,都一样呀!老师说某某家的坟墓里有水,在我看来却跟别家的坟没有什么两样。
过了半年,听说这家要迁坟了。那时候还小,怕看棺材、怕见鬼,不敢去看。老师说不怕!我带你去。年轻人多学些经验,于是便去了。到那里还没有开始挖坟,老师说这个棺木有问题,里边都是白蚂蚁。结果把坟挖开了一看,不但棺木变了方面,而且已变成黑色,外边还乾乾的。再打开一看,棺木内一半都是水,棺木上全是白蚂蚁。想想老师的确有一套。
我们一般人讲风水,风水是什么?什么叫做风水?风水就是要避开风、避开水。所以我就问老师,棺木怎么会歪呢?里边怎么会有水呢?他说这是风的关系,地下有风,风的力量就那么大,把它吹动的。水呢?水是从附近集中来的,所以看风水就是要避开风、避开水。这意思就是,不忍心父母的一尸一骨在地下还受风与水的浸袭。老师还讲了很多故事给我听,好风水的地方的确不同。记得家父四十多岁的时候,自己把自己的棺材做好摆起来,坟墓也做好。这是中国的老规矩,免得子孙们麻烦。在开始为家父做坟时,老师来了。指定要挖下去二丈二尺深。一般而言,并不需要挖那么深。因为这是块金色莲花地,挖到一丈二尺深的时候,中间有块土是金黄色的,像莲花一样。当时我们也很稀奇,跟着去看,果然慢慢地挖出黄土。他说还要挖、还要挖,一挖下去果然有些土跟蛋黄一样,像不像莲花,当时也顾不到了,只感到很惊讶。这都是我亲眼看到的事情。
那个时候,既没有大学地质系,也没有仪器来测量,到底他是怎么知道的?所以中国的许多学问,都是根据科学的原理来的,都是最高的理论科学。但是很可惜我们一般后代人,大家都把它用到看风水、看死人上去;用到办公室搬位置,换桌子什么等等来挑运气,那实在太小啦!我个人一辈子不在乎这个,有人说我办公室位置不对,不能坐!我偏要坐,因为我不需要鬼神来帮助我。一生行一事无愧无怍,了无所憾,所以什么都不怕。但是各位千万不要学我,因为我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。大家不要迷信,但也不要不信。
说到迷信,使我想到现代人动不动就讲人家迷信,有些问题我常常问他们懂不懂?他说不懂,我说那你才迷信!自己不懂只听别人说,便跟着人家乱下断语,那才真正是迷信。当然,不但科学不能迷信,哲学、宗教也同样地不能迷信。要想不迷信,必须要自己去研究那一门东西,等研究通了,你可以有资格批评,那才能分别迷信与不迷信。这是讲到地理的时候,对我们一般人看问题的一些感触。
理论与科学
刚才讲过,地理的学问包括很多。至于整个的地理,我经常提倡《二顾全书》不能不读,一部是顾祖禹的《读史方舆纪要》,一部是顾炎武的《天下郡国利病书》。这两部书都是讲地理的,不能不读。我们过去读《史记》、读《汉书》时,一定把这两部书摆在旁边,读到哪里,随时翻阅。譬如我们读到福建,便联想到台湾,便想到郑成功是怎么到台湾的,不能不读台湾的古代历史。台湾古代历史资料、山川、形势、人物、物产等,在《读史方舆纪要》一书中,说得都很清楚。
尤其一个学政治、学军事的人,如果连《读史方舆纪要》都没有看过,连地理都不熟,那还谈什么政治?谈什么军事?一个政令下去、一个政策的决定,可以适用于台湾,不一定适用于山东或四川;可以适用于黄河以北,不一定适用于长江以南。拿台湾而言,一个方案、一个政策,在台北很好,在台南、屏东便不一定需要。在台北能行得通,到屏东便不一定行得通;到台东可能更不对了。所以一个为政者,要上知天文下察地理。《读史方舆纪要》与《天下郡国利病书》,无论从事军事或政治,乃至地理师,都不能不读。我记得年轻时出门,行李比人家都重。所谓“半肩行李一肩书”——带的都是书。这两部书随我走的路,实在不少。抗战胜利后,我把它捐给四川图书馆了,这几十年我手中没有这两部书,最近才把它印出来,大家不能不看。这是讲地理顺便提到的。
死生如旦暮
上次讲到“原始反终,故知死生之说”,就是讲到了生死。中国文化素来认为:人类活着与死去,没有什么差别,也没有那么多的痛苦。生者寄也,死者归也。活在世上等于住旅馆、来这里玩玩、来观光的,观光完了当然是要回去的。所以说,死生如旦暮——像白天与黑夜一样,有生必有死,有夜必有昼。换句话说,这个死生观念不是唯物的观点。唯物观点认为人死如灯灭,中国文化的观念不是如此。它的看法是:死也不是死,有死必有生;生也不是生,有生必有死。用佛家的说法就是轮回,也就是所谓的三世因果。
三世是指前世、今生、未来的来世。当然我们现在的生命死了,佛家叫分段生死,是属于整个生死的一小段,所以生死是三世因果,六道轮回在那里转。印度佛学跟中国古代的说法一样。所谓“原始反终”,就是现象的变化,经过能生能死的那一个,生命并没有动摇。等于水泡成茶、造成酒,茶与酒虽然不同,却都是由于水的作用而然,但水的一性一能永远没有变过。所以“原始反终,故知死生之说。”
因此,东方文化认为,死生不是问题。西方呢?认为死生的问题非常严重,因此有了宗教。宗教是解决人们死后的问题的。讲到宗教问题,我常说宗教家都是卖死不卖生,都是做“死”人生意的,是告诉大家不要怕死,死了可以上天堂。大宗教家开了自家观光饭店等客人上门。佛教称它的观光饭店是西方极乐世界,基督教称它的是天堂,大家以此来号召。
中国文化不站在死的一面看,而站在生的一面,认为人生是生生不已。固然太一陽一有落下去的时候,但太一陽一天天都要再升起来,因此中国文化从来不提死的问题。也有人说西方人认为中国文化不重视宗教问题,甚至说中国文化中没有宗教。我说你搞错了!中国文化谈的是生的宗教,不谈死的宗教。你们的宗教是夜里提灯笼走路,鼓励人家去死,死了到你那里去。中国文化不鼓励人家死,鼓励人家生,生生不已。今天太一陽一落下去,明天又有太一陽一升上来,后天还有太一陽一出来。
我以往常常告诉那些老朋友,叫大家不要那么悲天悯人,杞人忧天。天下事自有天下人去管,你我要是死了,太一陽一照旧从东方出来。同样地,我们的历史也一样会延续下去,子孙们过得比我们会更好、更快乐。天地间没有什么不得了的。我小的时候就听到老前辈们常常说,不得了呀!不得了呀!现在看看,有什么不得了的?我们活得不是比过去还好吗!这也就是生死问题。
道家不死之药
“一精一气为物,游魂为变,故知鬼神之情状。”学通了《易经》,就晓得三样东西。我们人类的生命有三样东西,宇宙也有这三样东西,叫做一精一、气、神。中国的道家常提出来讲,如果掌握了一精一、气、神这三样东西,就可以飞升成仙。我们常常讲一精一神,究竟什么是一精一神?是一精一力旺盛!如果说吃了维他命,或是够营养的东西,一精一神便特别好的话,这是唯物的啰!但是,一精一的问题不是物质的。有一个观念,大家要弄清楚:物和物理以及物质所代表的意义不同,不能混为一谈。所以一精一、气不是物质的,也不是物理的,当然更不是男一性一身一体内的一精一虫,或女一性一身上的一卵一巢。
譬如我们说,这个人一精一神很旺盛!这是一抽一象的,可是它代表了一个形态,这个里头解释便很多了。因此道家所说的长生不死之药,不是去蓬莱仙岛求来的,而是在你自己身上的,所谓“上药三品,神与气一精一”。修养得好,照道家的说法,可以长生不死。我不喜欢用生长不死的说法,而喜欢用长生不老的说法。一个人要耐得老,活到一百年、五百年、几千年都可以,绝对不死是不可能的。
不管长生不死或是长生不老,这些都是一精一神的作用。这个不是西药,也不是中药,也不是物质。所以身一体有了一毛一病,真正要治疗身一体好起来,只有靠自己。能够利用自己本身的一精一、气、神,便可以返老还童,便可以长生不老。
宇宙也是这三样东西:一精一、气、神。这个东西很难解释,为了表达方便起见,我们可说它是光、热、力。神就是光;气就是力;一精一就是热。宇宙万物的生命离不了光、热、力三样东西。如果离开了它,就是个死东西了。等于我们活在世界上,日光、空气、水缺一不可。宇宙间就是这样。所以孔子说“一精一气为物”,意思是说,物质的东西构成活的东西,是由一精一气凝结而来的。
譬如一支香烟吧!没有烧过以前,这支香烟的颜色、味道是一种样子,等它烧过变成灰以后,那个神采就两样了。所以活的时候,凝结“一精一气为物”,死了之后,便“游魂为变”,于是这两层分开了。也等于柏拉图讲的,世界分两层:一层是一精一神世界,一层是物理世界一样。但是它不是二元论,“一精一气为物,游魂为变”,是一个功能变出来的两面。游魂就是神,我们活着就是神,死了就是魂,所以也叫做灵魂。这个灵魂,现在就在我们活着的生命里。一精一气所构成的这个生命,就变成神,一精一气凝结是物的世界,物理世界。一精一神世界是“游魂为变”,神变了叫游魂。所以说,死后这个神就变成游魂了。
鬼跟神到底有没有?鬼是一个个体的东西,我们研究“鬼”字的构造,先要注意到“田”字。田字很重要,田就是田地,鬼是向下走的,不是向上走的。田字出头便是“由”,上下出头便叫“申”。雷呀、电呀,都是由田字来。所以孔子承认有鬼神,是两重世界的东西,双重宇宙。有一位老朋友,他的书中也引用双重世界、多重宇宙的说法,里面就讲到物质世界、一精一神世界是两重世界。
“故知鬼神之情状”,《易经》的道理学通了以后,便可以了解宇宙的万象,也了解了形而上的幻象,于是便可以与鬼神沟通,也可以说与天人沟通,天人合一了。《易经》就是这样一门学问,这一篇是个最重要的开头。
儒者之耻
“与天地相似,故不违;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,故不过;旁行而不流,乐天如命,故不忧;安土敦乎仁,故能一爱一。”
《易经》学问系统的一精一神,可以说是在推崇这个仁智,“仁”的智慧,是成就圣人的境界。圣人是个名称,是学问、德业修养达到成就标准的人。所以圣人也是人,不过他与一般人不同,是具有仁智最高境界的人。
因此,懂了《易经》这个学问以后,便“与天地相似”,而“不违”了。也就是说,一个人达到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,宇宙的法则都把握在手,就是古人得了道的“宇宙在手,万法由心”的境界。智慧到达这样的成就,一切随意自在,在宗教就是佛的境界,上旁的境界,这样才是完成了一个人生。人是应该向这个目标来努力的。智慧的成就,同天地的法则一样,“与天地相似”,一切合于自然之道,“故不违”。因此老子也提到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”的话。法就是效法,我们人生的境界始终与宇宙的法则、天地的法则合在一起,也就是说,不违背大自然的原理原则。
“知周乎万物,而道济天下,故不过。”这个“知”就是智慧的智,古文知与智是相通的。这里讲懂了《易经》以后的人,智慧的成就便无所不通,这是高推《易经》的圣境。古人讲到儒家,认为就是一个有智慧的代表。春秋战国以后,一般都把儒者当成了很高的知识分子,儒家也就自认,一个读书人什么事情都要了解,否则便认为是耻辱,所谓“一事不知,儒者之耻”。所以,作为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,天下事要无所不知,不但要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,还要中通人事,乃至万物的物理都要清楚。达到这个境界便是“知周万物”,智慧周遍了所有的学问。等到一旦出来有所作为,有所作事,便可以“道济天下”。这个道就是成功的贡献,有动力、有方法,它能够救济这个“天下”。尽管也会有很多艰难,但“故不过”,不会有错误,也没有错误,这是学易的价值。
上面两句话是《易经》学问纵的一面。横的一面呢?
“旁行而不流,乐天知命,故不忧;安土敦乎仁,故能一爱一。”
“旁行”是无所不通,乃至可以说,旁门左道,什么都了解。但是,“旁行而不流”,虽然有时候迫不得已也会用些手段、旁门左道什么的,但是不会违背原则,辜负初衷,绝不会过分,而失之于流——不正当。套句俗话来说,就是风一流而不下流。所以“乐天知命,故不忧”。中国文化对于人生最高修养的一个原则有四个字,就是“乐天知命”。乐天就是知道宇宙的法则,合于自然;知命就是也知道生命的道理,生命的真谛,乃至自己生命的价值。这些都清楚了,“故不忧”,没有什么烦恼了。所谓学易者无忧,因为痛苦与烦恼、艰难、困阻、倒楣……都是生活中的一个阶段;得意也是。每个阶段都会变去的,因为天下事没有不变的道理。等于一个卦,到了某一个阶段,,它就变成另外的样子。就如上电梯,到某一层楼就有某一层的境界,它非变不可。因为知道一切万事万物非变不可的道理,便能随遇而安,所以“乐天知命,故不忧。”
安土与一爱一
“安土敦乎仁,故能一爱一。”这句话在中国文化中产生了一些流弊。我们古代——不仅中国,西方也不例外,农业社会里大家有个共同的观念,就是安土重迁。换句话说,每一个人对自己的故乡都非常眷一爱一、非常留恋,很怕迁移,尤其很怕远迁。为什么他们会“安”于其“土”,不愿远迁呢?
人类是地球文化,他们离不开这个地球,也就是离不开这个土地。人为什么会有仁慈心理呢?仁慈是效法土地的法则而产生的,也就是老子讲的人法地——效法这个土地的法则之故。说到大地与我们人类的关系,也很好笑。大地给我们生命,大地给我们一切恩惠,我们却没有一样可以还给大地,要还的就是屎尿和一堆臭皮囊。
我常常提到张献忠的有名的七杀碑,我亲自见过。这个碑还在四川成都小城公园的图书馆里。张献忠的碑文,我们看了也只好作会心的一笑。你说他有没有道理?仔细想想也有点道理。他说:“天生万物以养人,人无一德以报天,杀!杀!杀!杀!杀!杀!杀!”这看来好像蛮横,但就另一个观念看去,似乎不然。人对大地一无报答之处,而只有破坏,但天地像父母一样一爱一护我们。因此孔子要人效法天地,所以“安土敦乎仁”。敦,就是很热烈、很诚恳的意思。效法大地的一精一神来做人,实践我们仁一爱一仁慈的一精一神,“故能一爱一”。所以说仁者一爱一人,像大地一样地一爱一人,像天地一样,只付出,一点也不求收回。
讲到“安土敦乎仁”,大家不要因为西方文化一来,科学文明进步了,人也都不大安土了,喜欢出来旅行迁移。其实这个不是真正的西方文化,我常常跟同学们讲,你们看西方文化,不能仅看美国,美国的文化不能代表西方文化,因为她太短太年轻,立国不过两百多年,还很浅很短。我常常跟美国朋友讲笑话,也是真话。我说:如果谈人文思想、政治理念,你们给我们当徒孙,我们还不要呢!你们只有两百多年的历史,我们有几千年的经验。如果谈科学呢?那我们就自愧弗如了,我们还是个小老弟,实在是要跟你们学才行。
我们真要了解西方文化,到欧洲看看,他们也还很安土。安土心理很怪,我常常研究,一个沙漠地带出生的人,苦得那个样子!但是到了晚年,你问他哪里最好,他还是认为他的家乡最好。穷家的孩子出来,乃至于很多的人,你问他,谁做的菜最了吃?他们会说:一妈一妈一做的菜最好!世界上的人很怪,“安土敦乎仁”,在那个地方出生的人,就对那个地方有感情。
我常常谈到一个问题,出家的同学都知道,佛学有个名称“沙门”,汉代翻译为“桑门”。到了中国以后的佛教,那些真正的出家人——就是出家人中的出家人,这些真正修行的人叫“头陀行”,也就是苦行僧。依照戒律,“头陀不三宿空桑”。一个头陀行的人,在一棵树下过夜、打坐,不能超过三天,这是戒律规定;到第四天非离开不可!因为在那个地方住久了,就会与那里发生感情,就会留恋了。我们拿一个杯子、一只手表来说,再不好的杯子,但这是我用的,我会对它产生感情,如果你不小心打破了,我会生气!人们对物也会有一种留恋的感情。所以一个真正修道的人。“头陀不三宿空桑”,是非常有道理的。
《太公素书》(就是圯上老人送给张良作军师的那本兵书)中就说“绝嗜禁欲,所以除累也“。人要能割舍了嗜好,抛弃了欲一望,才能除“累”,才不会受感情的拖累。人对于感情的牵挂比什么都厉害,所以很多修道的人,不能有所成就,就是这个原因。这些道理都与安土有关系。由此可知,人不但对土地有感情,对个人周遭的一切,久而久之,也都会产生感情、产生留恋。
在《易经》的道理中,非常注重这个“情“字,因为情是一种现实的东西。对一性一呢?《易经》中则不大注重,因为那是形而上的东西,形而上是空的,什么都可以不要。但情是有的,如何处理感情,是个艺术,也在于你自己,而上帝、佛,都帮不上忙。所以“安土敦乎仁”,你要懂得了这个道理, “故能一爱一”,就能够博一爱一。博一爱一不是含有占有私心的狭隘一爱一,而是很广博的、普遍的、无私的。
宇宙的大学问
下面讲《易经》整个学问的运用,以及它的目的。
“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,曲成万物而不遗,通乎昼夜之道而知,故神无方而易无体。”
《易经》的学问懂了以后,整个宇宙万物都懂了,所以说“范围天地之化”。这个中国文化《易经》所发明的“化”,后来被道家所运用。譬如“宇宙”这个名词,最早出现的道书《淮南子》里边。宇是代表空间;宙是代表时间。时空两个东西就是宇宙的代表,所以宇宙是属于时空的范围,而天地则是有形的。可见天地的观念小,宇宙的观念大。
后来佛学又创造了一个更大的名词,可以包括了宇宙,这个名词叫做“法界”。法界包括了时空、万物以及天地间的一切。我们中国汉代的道家,在《淮南子》里边就说明了时间与空间的关系。《易经》的学问也是包含时空两部分的,就是“范围天地之化”的。
这个宇宙,在我们中国文化里不认为是上帝创造的,也不是其他神创造的,没有宗教的一性一质。在《易经》文化中,还有一种科学观念,叫做造化——自造自化。整个天体宇宙是大化学的锅炉,我们人不过是这个锅炉中的一个小分子、一个小细胞、一个很会活动的细胞而已。这是造化的一种功能。人类把自己看得很重要、很伟大,但站在宇宙的立场看人类,不过像花木上的一片小叶子一样,是微不足道的。而整个的造化却非常伟大,只有懂了《易经》以后,才能知道《易经》是“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”的,就是说,没有任何法则是超过《易经》以外的,所有宇宙的一切学问,都离不开《易经》这个范围。
《易经》的另一个重点,是“曲成万物而不遗”。懂了《易经》的法则以后,能够了解宇宙万有的一切运用;这个运用的原则是“曲成”。大家注意这个“曲”字,举凡老子、孔子、儒家、道家以及诸子百家的思想,都从《易经》文化中而来。《易经》这个名词叫“曲成”,老子的“曲则全”,就是从《易经》这个观念中来的。
为什么是曲则全呢?《易经》告诉我们,宇宙是没有直线的,通常是个圆圈。圆圈这个图案就代表了太极,人也是这样。我们人的生命,只有修道的人了解。如果从生命来看我们这个形体,却是很糟糕的。我们前面的什么都看得见,后面的什么都看不见。我们生命的圆是分段的,我们形体的圆是一个光圈。实际上这个形体是我们整个生命的中心、一个支柱,所谓神以形生,一精一以气凝。人一体的生命就是这样。
根据现代科学的研究,我们每个人,乃至万物,凡是活的生命都有光。过去大家看到菩萨、上帝的画像上,都有一个光圈。现在科学研究,已经可以看到人的光圈。人的光圈约有一寻——就是八尺左右,换句话说,你的手臂有多长,你周身上下就有这么大的光圈。人一体光圈有各种不同的颜色,而且这些颜色是随你的心情在变化的。如果你动了一个坏念头、恶念头,你光圈的颜色就变黑了;你心里有个善念头,你光圈的颜色也是亮的。光有几种,最好的是金色,佛经上所谓的金色晃耀,就是圣人的境界。其他还有红光、黑光、白光、蓝光、黄光等。
我们中国人学了《易经》会看相,也有人会看光。如果是红光,代表将有血腥之灾;黑色就代表有灾难来了;绿光是一种魔的境界。这说明一切都是圆的,光也是圆的。我们研究地球物理,到太空去转了一圈,还回到原来地方。懂了这个道理,便晓得《易经》为什么说“曲成万物”了。换句话说,宇宙间的一切是没有直线的,所谓直线就是把曲线切断,加上一些人为的作用,假名叫做直。真正学了《易经》,讲话也要有些艺术,转个弯;连骂人也是一样,转一个弯骂了他,他还很舒服。如果你要骂一个人混蛋,他会跟你拼命;如果你说我们大家都是混蛋,他便没有什么说的了。所以说“曲成万物”。
但是也不能太过了,变成一个球,你又不通了。所以我们的老祖宗早就晓得宇宙万有的道理是由曲线完成的,人身没有哪一个地方不是曲线的。大家信佛打坐修白骨观,每一根骨都不是直的,我们背脊骨也不是直的。孔子研究《易经》说“曲成万物而不遗”,不会遗漏哪一样,因为它是圆周形的。真正的圆代表一切的圆满,因为我们的生命都在这个圆圈以内,没有哪个地方会有遗漏的了,所以说是“曲成万物而不遗”。懂了太极中的学问以后,就可以了解这个曲成的道理。老子说“曲则全”,一走曲线就一切圆满了。
光明来自黑暗
“通乎昼夜之道而知。”我们开始讲象数时,就讲到一天十二个时辰是分昼夜,分一陰一陽一的;就连短短的一分钟也分一陰一陽一。我们明白了日夜这一明一暗就是个现象,由这个现象而知道,有一陰一必有一陽一,有光明面,下一步一定有黑暗面。有上台必有下台;有下台也可能会再有上台的时候。
明极暗生,暗极明生。明从哪里来?从黑暗来,黑暗从哪里来?从光明来。那个能明能暗的是本体,是太极,既不属于明,也不属于暗。
从前有个禅师参祥,但还没有解脱到生死的问题。有一天他读《易经·系辞》,读到“通乎昼夜之道而知”这一句,他便大彻大悟了,于是就在下面加了两个字,变成“通乎昼夜之道而知生死”。
下边一个结论,这也是东方文化特别的地方:
“神无方而易无体。”什么叫神?把宗教外衣统统剥光了,我们东方最高的宗教哲学是“神无方”。神是没有方位的、没有形象的,我们本身生命也好、一精一神也好、宇宙的生命、宇宙的一精一神也好,神是没有方位,无所不在,也无所在的。
“易无体”,《易经》是没有固定的方法的。所以你用八八六十四卦来卜你的命运,说你的命不好,你便难过。谁叫你不好的?命不好自己可以改造呀!通了《易经》的道理之后,生命、命运统统可以自己改造。但是如何改造呢?很简单,一德二命三风水四积一陰一功五读书。人定可以胜天,命运是靠自己的,所以说,“神无方,而易无体”。这是孔子研究《易经》的心得报告。
我们大家学《易经》,先要把《系辞》上下传弄通了才可以,否则一学《易经》八八六十四卦,你便着《易经》的“道”了,借用佛家的一句话,你就着相啦!一脸的卦气像神经病一样,那就不好看了。我们看京戏,诸葛亮出来是八卦袍、鹅一毛一扇;姜维是诸葛亮的徒弟,脸上也有一个太极图,也是八卦袍、太极图、鹅一毛一扇……可见八卦、太极图都是代表智慧的,人家一看就知道是有智慧的高人。但也有脸上画半个太极图的,那就说明了他是假智慧、狗头军师。在京戏中,羽扇纶巾就是智慧的象征。
“神无方而易无体。”易以什么为体呢?易以用为体。体在哪里看到?体在用上看到。无用就无体,体本身看不到它的功能,只有在用上才能看到它的功能。所以说“神无方而易无体”。我们了解了这个,再看西方哲学,尤其是宗教哲学,就已经低了一级啦!不过我们自己没有贡献,光拿老祖宗来夸耀,那是过去的成就,那是老祖宗的,不是我们的。我们交了白卷,只有对不起老祖宗,我们做后代子孙的应该检讨才是。
说到这里,想到过去一个朋友来看我,说他做了一个梦,梦到他自己死了,给自己写了一副挽联,上联是“真对不起,此生交了白卷……”我说好!作得真好!这挽联不只你能用得上,我们很多人都用得上。对老祖宗而言,我们真对不起他们,因为我们都交了白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