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回 呼奥援南北谋统一 庆战胜中外并胪欢
却说广东非常国会,闻北方新选总统,当然反对,曾于双十节前一日,特开两院联合会议,决定方针,暂委广东军政府代行国务院职权,所有总统选举,从缓举行,当下宣布议案道:选举大总统,为国会议员之职责。依大总统选举法第三条第二项,大总统任满前三个月,国会议员,须自行集会,组织总统选举会,行次任大总统之选举。惟现值国内非常政变,次任大总统之选举,应暂缓举行。自民国七年十月十日起,委托军政府代行国务院职权,依大总统选举法第六条之规定,摄行大总统职权,至次任大总统选出就职之日为止。特此宣言,咸使闻知!
议案既定,复咨照广东军政府。军政府即开政务会议,承认国会议决案。当日通电布告,代行国务院职权,并摄行大总统职权,越日又发一通电云:
军兴以来,军政府及护法各省各军,对内对外,迭经宣言,其护法之职志,唯在完全恢复《约法》之效力,取消解散国会之乱令,以求真正之共和,为根本之解决,庶使奸人知所警惕,此后以暴力蹂躏法律之事,自不发生,民国国基,乃臻巩固。至具希望和平一切依法办理之心,尤为国人所共闻共见。军府及前敌将领,屡次通电,可复按也。及北京非法伪国会选举伪总统,本军政府于事前既通电声明非法选举,无论选出何人,均不承认,事后又致电徐世昌,劝其遵守《约法》,勿为人愚。
乃闻徐氏已就伪总统,事果属实,何殊破坏国宪?以徐氏之明,甚盼及早觉悟,勿摇国本,而自陷于危。本军政府代行国务院职权,依法摄行大总统职务,护法戡乱,固责无旁贷也。特此布告,咸使闻知!
看官阅此两电,可想见南北论调,是绝对不能相容。就使北方的徐总统与钱代总理,如何劝告,也属枉然,徒落得舌敝唇焦,不见成功。徐总统未肯罢休,想从外交上着手,联络美、英、法、日、意各国,从中调停,力谋南北统一;也算苦心孤诣。且美大总统威尔逊,尝一再演说,力劝世界和平,中国为世界中一部分,理应如美总统所云,列入和会,唯南北自相争扰,内部尚且未和,怎好对外?所以穷思极想,呼求外援。外人却也赞成,愿效臂助,乃再由徐氏分饬前敌军队,一体罢战,且申颁一令云:
欧战以来,兵祸至烈,影响政治,震动全球。而立国久远之图,究未可悉凭武力,故欲保障人类之幸福,必先维持国际之和平。美大总统有鉴于斯,迭次宣言,咸以尊重和平为主旨。吾国政府,以逮士庶,莫不佩其悯世之诚,而大势所趋,即列邦亦多赞进行,以为世界和平之先导。吾国此次加入欧战,对德、奥宣战,原为维持人道,拥护公法,俾世界永保和平。苟一日未达此的,必当合国人全力,勷助协商诸邦,期收完全之效果。本大总统适以斯时,谬膺众选,亟当详审世局,用定设施。
夫以欧西战祸,扰攘累年,所对敌者视若同仇,所争持者胥关公议,犹且佳兵为戒,倡议息争。况吾国二十余省,同隶于统治之权,虽西南数省,政见偶有异同,而休戚相关,奚能自外?本无南北之判,安有畛域之分?试数上年以来,几经战伐,罹锋镝者敦非胞与?糜饷械者皆我脂膏,无补时艰,转伤国脉,则何不释小嫌而共匡大计,蠲私忿而同励公诚?俾国本系于苞桑,生民免于涂炭。平情衡虑,得失昭然。惟是中央必以公心对待国人,而诚意所施,或难尽喻。长、岳前事,可为借鉴。故虞诈要当两泯,防范未可遽疏。苟其妨及秩序,仍当力图绥定。兹值列强偃武之初,正属吾国肇新之会,欲以民生主义,与协商诸邦相提挈,尤必粹国人之心思才力,刷新文治,恢张实业,以应时势而赴时机,以兹龜勉干济,尤虑后时,岂容以是丹非素之微,贻破斧缺斨之痛?
况兵事纠纷,四方耗斁,庶政搁滞,百业凋残。任举一端,已有不可终日之势,即无国外关系,讵能长此搘持?
所望邦人君子,戮力同心,幡然改图,共销兵革。先以图国家之元气,次以图政策之推行,民国前途,庶几有豸。以言政策,莫要于促进民智,普兴民业,而二者皆当具有世界之眼光。我国文教早辟,而民智蔀塞,进步转晚,是宜旁采列邦之文化以灌输之。吾国物力素丰,而兴业之资,母财尤乏,是宜兼集中外资力以辅助之。以国家为根本,以世界为步趋,务使人民智识,跂及于大同,社会经济,日臻于敏活。民智进则国权自振,民生厚则国力益充,夫如是乃可保文物之旧邦,乃可语共和之真谛。本大总统不惮晓音瘏口,以尊重和平之主旨,告我国人,固渴望我东亚一隅,与世界同其乐利。此时大局未定,保养为先,军民长官,各有捍卫地方之责,仍应遵照前令,力除匪患,用保公安。民瘼攸关,勿稍玩忽。惟兹有位,其共念之!此令。
令文云云,虽似明白剀切,语语皆真,但终是纸上空谈,怎能感动南方军队,使他幅然变计,愿息战争?嗣经美国公使,出来帮忙,电告驻粤美领事,向广东军政府提出说帖,劝他速息内争,自谋统一。于是广东军政府,乃通令前敌各军,一体休战。政务总裁岑春煊等,方有电文传达北京,寄与徐总统道:
徐菊人先生鉴:护法军兴年余,双方相持,国是莫由解决。比者欧战告终,强权消灭,吾国亦有顺世界潮流,而回复和平之必要。美总统威尔逊,于本年九月二十九号为开募第四次自由公债之演说,实为国际及国内解决一切政争之本据,无论何国,均可赖之以为保证。世界各国,方将崇正义而永息兵争,岂吾国独不可舍兵争而求和平之解决?执事既令所部停战,本军政府亦令前敌将士止攻,惟彼此犹未实行接近和平谈判,玩日废时,殊属无谓。煊等特开诚心,表示真正和平之希望,认上海租界为适中之中立地点,宜仿辛亥前例,由双方各派相等人数之代表,委以全权,克日开议。一切法律政治问题,不难据理而谈,依法公决,庶可富民利国,永保和平。特电表意,即希速复!
徐总统接到电文,喜如所望,因即致电作复:
广州岑云阶先生、春煊字云阶。伍秩庸先生、廷芳字秩庸。林悦卿先生、葆怿字悦卿。武鸣陆干卿先生、荣廷字干卿。毕节唐蓂赓先生、继尧字蓂赓。上海唐少川先生、绍仪字少川。孙中山先生即孙文。鉴:来电敬悉。生民不幸,遭此扰攘,兵革所经之地,膏血盈野,井里为墟,溯其由来,可深悯恻。欧战告终,此国彼国,均将偃戈以造和平,我以一国之人,犹复纷争不已,势必不能与世界各国,处于同等之地位。沦堕之苦,万劫不复。世昌同是国民,颠覆是惧。况南北一家人也,本无畛域可分,故迭次宣言,期以苦心谋和平,以毅力致统一。今读美总统威尔逊今年九月间之演说,所主张国际同盟,用知世界欲跻和平,必先自求国内息争,然后国际和平,乃有坚确之保证。爰即明令停战退兵,表其至诚,冀垂公听。固知诸君亦是国民之一分子,困心横虑,冒百艰以求一当,决无不可解决之端。令果同声相应,是我全国垂尽生机,得有挽救之一日也。世昌忧患余生,专以救世而出,但求我国依然比数于人,芸芸众生,得以安其食息,营其生业,此外一无成见。所有派员会议诸办法,已由国务院另电奉答,敢竭此衷,唯希明察!
又由国务院附致一电云:
读诸公致元首电,敬谂开诚表示,共导和平,至深佩慰。欧战告终,潮流方迫,元首鉴于世界大势,早经屡颁明令,申正义而弭兵争,当为国人所共见。近于通令停战之后,继以筹议撤防,积极进行,实出渴望和平之旨。会议办法,前已详细荩划,向李督秀山转商,兹承示双方各派代表,克日开议,筹谋所及,实获我心。所云代表人数,论省区版籍,不能无多寡之殊,惟为迅释纠纷,固可不拘成见,似可由双方各派同等代表十人,临时推定首席,公同协议。至会议地点,原定南京,本属适中之地,宁、沪同属国土,焉有中立可言?且会议商决内政,不宜在行政区域之外,鄙意仍在南京,最为适宜。至来电所举辛亥前例,辛亥系因国事问题,不幸同时而有两种国体,今则双方一体,论对内则同系国人,协商国政,固无畛域之分。论对外国交,只能有唯一政府,尤非辛亥之比。值此时局急迫,促进和平之意,彼此所同。亟当于会议办法,切实商决进行,其他枝节之论,宜从蠲弃,以免旷废时日。此间现在酌选代表,为先事之筹备。尊处遴派有人,即希电示,以便双方派定,克期组织,俾法律政治各问题,日趋接近,速图解决,民国幸甚。
如上电文,乃是北方和议,拟委任江苏督军李纯主持。李纯本服从河间,素来主和,联同赣督陈光远,鄂督王占元,称为长江三督,与主战派相龃龉。此次徐政府鼓吹和平,李纯当然同意,所以与中央往来文件,除例行公事外,多是筹商和平办法。惟一方欲在江宁议和,一方欲在上海议和,两方交争地点,尚未决定。不过和平空气,总算有些鼓动起来。中外人士,统以为和平在即,喁喁望治,再加欧战终了,协约国得了战胜的结果,中国亦居参战地位,虽未曾发兵临敌,亲获胜仗,也觉得借光他族,与有荣施。自民国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为始,至三十日为止,举行庆贺协约国战胜大会,居然有古时大酺三日的遗意。无非是张皇粉饰。大总统亲至太和殿前,行阅兵礼,凡京师所有军队,都排成队伍,各执枪械,鹄立东西两旁,听候总统命令。徐总统带同国务总理陆军部长等,序立殿阶,检校军队。又有外国公使及使馆中卫兵,亦由徐政府先期通知,彼此关系协约国,不能不请他参加,所以碧眼虬须的将弁,也来会集。端的是鹳鹅耀采,貔虎扬镳,约计有四五小时,各军队左入右出,纷纷告退,外兵亦皆散去,惟各公使同至总统府,相率留宴。宾主交错,中外一堂,大家欢饮至晚,兴尽始归。是日黄昏,商学界各发起提灯会,游行都市,金吾不禁,仿佛元宵,银火齐辉,依稀白昼,红男绿女,空巷来观,白叟黄童,胪欢踵集,几疑是太和翔洽,寰宇升平。就是各省奉到中央命令,亦如期庆贺,绿酒笙歌,唱彻太平曲子,红灯灿烂,胜逢熙世良辰。还有北京的克林德碑,乃是清季拳匪作乱,德使被戕,特约竖碑,垂为永远纪念。至此亦皆毁平,不留遗迹。惟是胜会不常,盛筵难再。
小子叙到此处,转不禁忧从中来,随笔凑成一诗道:
自家面目自家知,粉饰徒能炫一时。
漫说邻家西子色,效颦总不掩东施。
三日大庆,忽成过去。各协约国将开议和大会,择定法国巴黎即法京。凡尔赛宫,为和会地点。中国当然要派遣专使,赴会修和。欲知所派何人,容至下回报明。
以本国之内讧,而乞援外人,出为调停,不可谓非徐东海之苦心。然中政府失权之渐,实自兹始。属在同种,谊本同袍,乃连岁战争,自相哗扰,东海登台,不能以诚相感,徒欲为将伯之呼,乞灵外族,其心可悯,其迹实可愧也。至若协约国之战胜,实由彼数年血薄而成,中国徒有参战之名,而无参战之实。外人之胜,于中国似无预焉?乃以各国之举行庆典,遂亦开庆贺大会,政府倡于前,各省踵于后,慷他人之慨,以为一己之光荣,得毋为外人所窃笑耶?虚憍之态,只可自欺,欺人云乎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