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八卷 李自成之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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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怀宗崇祯元年,延安大饥,不沾泥、杨六郎、王嘉胤运等率众掠富家粟,有司捕之急,遂揭竿为盗。米脂人李自成性狡黠,善走,能骑射,家贫为驿书,往投焉。已而参政洪承畴击贼,破之,不沾泥等相次俘获,自成走匿山泽间,得免。

  二年冬十月,都城警,诏天下勤王。山西巡抚耿如杞入援,兵溃于涿鹿,叛走秦、晋间山谷。李自成出与之合,旬日间众至万余,推高迎祥为首,称闯王,转寇山西、河南。贼中称自成为闯将。已而官军击迎祥,斩之,群盗推自成为主。

  七年,总督洪承畴率总兵曹文诏等先后剿诸贼,斩获甚众,群贼悉奔入商、雒、兴平大山中。众溃散,李自成与张献忠奔盩、鄠间。

  六月,总督陈奇瑜围李自成于汉中车箱峡。会连雨四十日,贼马乏刍,死者过半,弓矢俱脱,贼大窘。自成乃自缚乞降,奇瑜许之,各给免死票回籍,自是复纵横不可制矣。

  秋七月,李自成陷澄城,围合阳。闻洪承畴兵至,解围去,转寇平凉、邠州。

  八月,李自成陷真宁,杀知县赵跻昌。洪承畴兵至,贼弃金帛饵官兵,竟西遁,屯干州,招之不听。

  十月,总兵左光先击李自成于高陵、富平间,斩首四百余级。自成佯求抚于监军道刘三顾,真宁知县王家永遽信之,出城招谕,失其印。三顾逆其诈,即入堡自守。贼走泾原。

  八年,群贼尽集宛、雒,李自成独留秦中,其众七八万。总督洪承畴邀击,连败之。秦中郡县俱坚壁清野,贼饥疲,东西分窜,退屯兴平、武功诸县,计穷乞抚以缓兵。阴遣诸贼攻掠山谷堡寨,搜掘巨室,窖藏刍粮,尽为贼有。贼既得食,复连营走汉中。为西兵所挫,东走邠宁、环庆,其众渐散。会承畴以宁夏兵变,旋师边镇,自成得收余烬复振,突出潼关,守将艾万年等兵俱溃。

  九年春正月,李自成出河南,攻固始,左良玉遇自成于阌乡,相持六日。总兵陈永福援之,败之于朱仙镇,自成走登封、密县。

  三月,李自成诱别部贼入河南当官兵,而自帅麾下奔汉南,循南山险阨,遵商、雒而行,复出陕西。官军败绩于罗家山,失亡士马无算。自成自鄜州至延绥。

  夏四月,李自成欲往绥德渡河入山西,定边副将张天机力战却之。贼沿河犯朝邑,将围绥德。延绥总兵俞翀霄引兵逐贼,陷贼伏中,翀霄被执,绥、延精卒尽覆。贼分陷米脂、延安、绥德。贼本延安人,至是再入延安,衣锦绣昼游,衔其亲戚,故从乱者益众。

  十年春正月,官军败绩于宝鸡,李自成寇泾阳、三原,西安大震,贼势益炽。

  冬十月丁酉,李自成同过天星九股陷宁羌,分三道入西川。自成自七盘关度朝天阁。

  戊戌,至广元。

  壬寅,陷昭化。

  癸卯,过剑阁。

  甲辰,陷剑州。

  乙巳,陷梓潼、黎雅。参将罗尚文大败贼于广元,斩首千级。贼自梓潼分为三:一走潼川,一趋绵州,一入江油。遂陷青川、彰明、盘亭诸县,围绵州。

  庚戌,贼渐逼成都,土寇蚁附之。巡抚王维章次保宁,畏贼不敢出。

  丙辰,贼焚郫县。诏革维章职,以傅宗龙巡抚四川。

  十一年二月,李自成陷泸溪,陕寇尽聚川西,总督洪承畴檄川中诸道兵严守要害,贼因乏食。承畴以川师诱之,陕兵设伏于梓潼。自成率群贼逐川兵,川兵走,伏发,贼大败,斩首千余,几歼之。自成率残众数千走溪南,孑身入楚,依张献忠,不许。至竹溪,献忠谋杀之,自成独乘骡,日行六百里走商、雒,至淅川老回回营,卧疾半年余。老回回授以数百人,仍出剽掠。其同自成入川诸贼,仍出阶、文向陕西。

  十二年九月,秦兵大破李自成于函谷,自成众散略尽,其部下相继俱降。自成窜汉南,秦兵蹙之于北,左良玉扼武关以南。自成穷蹙不得他逸,食且尽,自经者数四,养子李双喜救之。自成因令军中尽杀所掠妇女,以五十骑冲围而南。初,诸将困自成崤、函诸山中,断其要害,合围甚密,将坐毙之。督师大学士杨嗣昌曰:“围师必缺。不若空武关一路,设伏商、雒、郧、均以待之,可一击而尽也。”自成乘隙突走,诸将不能御,遂自武关逃入郧阳,息马深山中。时河南大饥,饥民所在为盗。自成乃自郧、均走伊、雒,饥民从者数万,势复大振。

  十二月,自成围永宁,云梯肉薄攻城,陷之,焚杀一空,杀万安王采鑋。连破四十八寨,土贼一斗谷等群盗响应,遂陷宜阳,众至数十万。杞县诸生李岩为之谋主。贼每以剽掠所获散济饥民,故所至咸归附之,兵势益盛。

  十四年春正月,李自成围河南府,福王募死士逆战,斩获颇多,贼引退。贼以大炮环攻城,城守严不动,及昏而退。总兵王绍禹兵有驰而呼于城上者,外亦呼而应之。绍禹兵即执副使王胤昌于城上,绍禹驰解之。诸军曰:“贼已在城下,即总镇其如我何!”挥刀杀守陴者数人,守陴者皆惊坠堞。贼缘堞而上,叛兵迎之,贼遂入。贼焚福王府,福王及世子俱缒城走。士民被杀数十万。执副使王胤昌已下各官,皆不死,惟一典史不屈见杀。河南方大饥,通判白尚文坠城死,其尸为饥民所食,顷刻尽。自成发藩邸及巨室米数万石、金钱数十万赈饥民。先是,自成闻福藩最富,为谋已久。适陕西叛兵数百逃至河南,巡抚招至城中御寇。事闻,诏逮其首恶数人,解京正法。叛兵大惧,乃阴勾自成袭河南,为内应,故一夕而陷。

  丁酉,自成迹福王所在,执之,并执前兵部尚书吕维祺。维祺遇王于西关,谓王曰:“名义甚重,毋自辱!”王见自成免怖,泥首乞命。自成责数其失,遂遇害。贼置酒大会,以王为俎,杂鹿肉食之,号“福禄酒”。维祺骂贼不屈死。世子逸走,遇乱兵劫之,裸而奔于怀庆。是时群盗辐辏,自成自称闯王雄诸贼。变闻,上震怒,逮总兵王绍禹磔之,籍其家。

  二月,李自成搜掘河南富室窖藏,席卷子女玉帛,捆载入山。以书办邵时昌为总理官,令守河南府。巡抚李仙风侦贼已去,引兵至城下,时昌闭门拒守。寻开门迎官军,仙风收时昌斩之。

  戊午,自成合群盗围开封。开封城为宋汴京,金完颜亮益加增筑,土坚厚五丈。贼以洞车数百,障壮士,多具犁锄斧镢,环传城,凿而穴之,七昼夜不息,凿之深者四丈有奇。巡按高名衡率司道官婴城固守,贼兵炮及城中,杀伤相继。军饷告匮,周王恭枵出库金五十万买米麦,日夜饭屑麦饷守陴者。复悬金募死士,能击死一贼者,予五十金。兵民踊跃共击贼,毙者甚众。贼惧,退数舍。李仙风督诸将高谦等驰至开封,陈永福逼城而战,一日三捷。贼退,开封解严。仙风与高名衡互相讦奏,诏逮仙风,仙风闻之自缢,遂以高名衡巡抚河南。

  壬辰,李自成陷归德。

  四月甲子,进陕督丁启睿兵部尚书,代杨嗣昌督师讨贼。时嗣昌讨贼无功,饮药死。启睿督秦师至潼关。左良玉自襄阳进击李自成至南阳,自成北出,屯于卢氏、永宁。卢氏贡士牛金星向有罪当戍边,降于贼,自成以其女为妻。金星荐卜者宋献策善河洛数。献策长不满三尺,见自成献图谶云:“十八孩儿当主神器。”自成大喜,拜军师。

  五月乙亥,贺人龙破李自成于灵峡山中。高名衡屯开封,保武总督杨文岳屯禹州,左良玉屯南阳。张献忠、罗汝才渐北向,思合于自成。猛如虎进扼德安、黄州,疽发背,退屯承大。

  癸巳,赦兵部尚书傅宗龙,出之狱,以右侍郎都御史督陕西兵讨贼。罗汝才不合于张献忠,七月自内乡、淅川走邓州,与自成合营。时自成有众五十万,复得汝才军,众益炽。

  九月,张献忠众散于南阳,以数百骑奔自成。自成将杀之,汝才以五百骑资献忠,献忠东奔合回、革。

  丁丑,陕督傅宗龙率兵四万次新蔡,与保督杨文岳之兵会。贺人龙、李国奇将秦兵,虎大威将保定兵,共结浮桥渡河,合兵趋项城。

  戊寅,两军毕渡,走龙口。是日,自成、汝才亦结浮桥于上流,将趋汝宁。觇官军至,尽伏精锐松林中,阳驱诸贼自浮桥西渡。人龙使候骑觇贼,还报曰:“贼渡河向汝矣。”

  己卯,宗龙、文岳两军并进,次孟家庄。诸将以士马俱疲,请诘朝战。诸军遂弛马甲,散行墟落,以求刍牧。贼觇之,突起林中,搏官军。人龙敛兵不战,国奇迎战不胜,两军俱溃。人龙、大威北奔,国奇从之。贼以步兵攻二督营,以火炮击却之。日暮,贼引去,保定兵宵溃,文岳夜奔项城,宗龙独立营当贼垒。

  壬午,飞檄人龙、国奇以兵还救,二帅不应,以兵走陈州。宗龙穿堑筑壕以拒贼,贼亦穿壕二重以困之。宗龙兵食尽,乃杀马骡以享军。马骡复尽,杀贼取其尸分啖之。

  辛卯,营中火器弓矢俱尽。宗龙简卒,尚有六千。夜漏二下,潜勒军突贼营,溃围出,诸军星散。宗龙徒步率散卒,且战且走。

  壬辰,至项城,贼追之,被执至城下,贼呼于门曰:“我秦督官军也,请启门纳秦督。”宗龙大呼曰:“我秦督也,不幸堕贼手。左右皆贼耳,毋为所绐!”贼唾宗龙,宗龙骂曰:“我大臣也,杀则杀耳,岂能为贼诈城以缓死!”贼抽刃击宗龙,中脑而仆,复厉声骂,贼斲其耳鼻,死城下。人龙、国奇俱归陕,贼获衣甲器械无算,遂陷项城,屠之。分兵屠商水、扶沟,所在土寇蠭起骚动。诏复宗龙兵部尚书、太子太保。

  戊戌,督师丁启睿自商城北发,檄左良玉兵共击李自成。杨文岳招集散亡于陈州,兵稍集。自成、汝才合兵陷叶县,杀守将刘国能。初,国能与自成、汝才同为贼,结兄弟。

  十二年,左良玉大败国能于陈州,国能率众万人降。汝才恨之,誓杀国能。至是,闻国能在叶,乘胜拔其城,执国能,责其负约,杀之。诏赠国能左都督。贼移兵陷泌阳。

  十月,张献忠纠回、革、左诸贼自霍、太北行会李自成,河南诸土寇以兵毕赴,自成众逾百万。左良玉兵至临颍,临颍为贼守,良玉攻破屠之,尽获贼所掠。自成怒,合兵攻良玉。良玉退保郾城,自成、汝才围之,良玉悉兵拒守。败陷襄城。

  十一月,陕西巡抚汪乔年率马步三万,总兵郑家栋、牛成虎、贺人龙将之趋河南。先是,乔年于陕西发李自成先冢,得小蛇,即斩蛇以徇,誓师兼程进兵,以轻骑万余抵郏县。时襄城新破,乔年迟疑不敢进。襄城贡士张永祺率邑人出迎官军,屯于城下。自成闻之,解郾城之围来迎战。乔年安营未定,有二将先逃,官军大溃。贼乘之,一军尽覆。乔年以数百人入城,居守五日,襄城复陷。乔年自刎,未殊,被执见杀。自成深恨诸生,遂劓刖百九十人。又购永祺,永祺匿免,屠其族人九家。杀守将李万庆,万庆乃降将射塌天也。自成再破秦师,获马二万,降秦兵数万,威镇河、雒。乘胜围南阳,数日城陷,总兵猛如虎死之,唐王遇害。杨文岳屯杞县,丁启睿屯汝宁。太监刘元斌率京军救河南,闻南阳陷,乃拥妇女北去。俄上命御史清军,元斌仓皇悉沈之于河。

  十二月,李自成连陷洧州、许州、长葛、鄢陵。鄢陵知县刘振之力诎,衣冠北向再拜,自刭死。自成、汝才合兵陷禹州,徽王遇害。复围开封,巡抚高名衡、总兵陈永福等竭力守御。周王贮库金于城头,禽一贼者予百金,斩一首者五十金,战殁者恤其家五十金,伤者以轻重为差,杀贼甚众。永福射中自成左目。自成屯朱仙镇,内乡、镇平、唐县、新野俱降于贼。邓州知州刘振世死焉。

  十五年春正月,李自成攻开封益急,洞车附城,凿城砖土而空之,广数尺,实以火药燃之,一烘而裂,曰“小放”。窟城纵横数丈,实火药燃之,一发震天,曰“大放”。

  癸未,贼以精骑数千布围于外,执汴人畚土穴城,为大窟十余,辇火药数万斤,百炬齐燃。贼擐甲持矛,望城崩将拥入。贼穴城,畚其土砾于外,累累成阜。火药一发崩天,砖缶皆飞鸣外向。贼之布围于外者,人马成血糜。城之未穿者,坚如石,犹寻丈。贼骇,解围去,南陷西华。起孙傅庭兵部侍郎,总督陕西兵剿寇。

  三月庚午,李自成、罗汝才合群盗八十万围陈州,兵备副使关永杰率士民死守。贼周围四十里,更番进攻。永杰力竭城陷,战死城上。乡绅崔必之、举人王受爵等咸手刃数贼,被执骂贼死。贼怒,屠陈州。

  辛卯,陷睢州,陷大康,遂围归德府。归德无兵,民自为守。

  乙未,贼鳞次穴城,城陷。贼乘胜陷宁陵、考城。

  夏四月,孙傅庭檄召诸将于西安听令,固原总兵郑家栋、临洮总兵牛成虎、援剿总兵贺人龙各以兵来会。傅庭大集诸将,缚贺人龙坐之旗下而数之曰:“尔奉命入川讨寇,开县噪归,猛帅以孤军失利,献贼出柙,职尔之由。尔为大帅,遇寇先溃,致秦督、秦抚委命贼手,一死不足塞责也。”因命斩之,诸将莫不动色。因以人龙兵分隶诸将,刻期进讨。人龙,米脂人,初以诸生效用,佐督抚讨贼,屡杀贼有功,总全陕兵。叛将剧贼多归之,人龙推诚以待,往往得其死力。襄城之役,朝廷疑人龙与贼通,密敕傅廷杀之。贼闻人龙死,酌酒相庆曰:“贺风子死,取关中如拾芥矣。”

  癸亥,李自成、罗汝才合群贼复攻开封。先是,贼再攻不克,士马多杀伤,群贼畏葸,日逃亡数千。贼乃申约,围而不攻,以坐困之。

  五月,李自成分兵陷开、亳。

  六月,命侯恂以兵部侍郎总督援剿官兵讨贼,与孙傅庭协力援开封。

  七月,贼围开封久,守臣告急。诏援剿总兵许定国以山西兵渡河援之。定国兵溃于覃怀。

  己巳,督师援剿诸军溃于河上。时督师丁启睿、保督杨文岳合左良玉、虎大威、杨德政、方国安诸军,次于开封朱仙镇,与贼垒相望。启睿督诸军进战,良玉曰:“贼锋方锐,未可击也。”启睿曰:“汴围已急,岂能持久?必击之!”诸将咸惧,请诘朝战。良玉以其兵南走襄阳,诸军相次而走,督师营乱。启睿、文岳联骑奔汝宁,贼渡河逐之,追奔四百里,丧马骡七千,兵数万,俱降贼,启睿敕书印剑俱失。事闻,诏逮启睿下狱,文岳革职听勘。

  八月,开封久困,食尽,人相食。周王先后捐库金一百二十余万,复捐岁禄万石以养兵,国廪空虚,宫人咸有饥色。诏山东总兵刘泽清援开封。泽清以朱家寨距城八里,提兵五千渡河为营,列水环之,达于大堤,筑甬道以运粮,则救援可济,遂往立营。贼攻之三日,诸兵不至,泽清引兵去。时罗汝才营亦食尽,谋他徙,自成乃分粮以馈之,约破开封,以东隅属之汝才,汝才乃留不去。开封城北十里枕黄河,巡抚高名衡、推官黄澍等城守且不支,恃引河水环濠以自固,更决堤灌贼,可溃也。李自成遣兵攻陷归德,推官王世琰死之。

  九月,河决开封。贼先营高处,然移营不及,亦沉其卒万人。河流直冲入城,势如山岳,自北门入,穿东南门出,流入涡水,水骤长二丈,士民溺死数十万。巡抚高名衡、陈永福咸乘小舟至城头。周王府第已没,从后山逸出西城楼,率宫眷及诸王露栖城上雨中七日,督师侯恂以舟迎王。

  庚寅,总兵卜从善以水师至开封城上,推官黄澍从王乘城夜渡达堤口,诸军列营朱家寨。贼乘高据筏,以矢石击汴人之北渡者。城中遗民尚余数万,贼浮舟入城,尽掠以去。河北诸军以大炮击沉其前锋,夺回子女五千人。旧河故道清浅不盈尺,归德隔断在河北,邳、亳以下皆被其灾。汴梁佳丽甲中州,大堤之上,弦管纷咽,群盗心艳之,前后三攻汴,士马死者无算。贼积恨,矢必拔,久怀灌城之谋。顾以子女珍宝山积,不忍弃之水族,愤其城久不下。河大决,百姓生齿尽属波臣,断垣矗水上,数堞隐见而已。黄澍以守御功,诏授御史。

  回、革、左诸贼,北合于李自成。

  孙傅庭率兵至南阳,李自成、罗汝才西行逆之。傅庭设三覆以待,牛成虎将前军,左勷将左,郑嘉栋将右,高杰将中军。成虎阳北以诱贼,贼奔逐入伏中。成虎还兵而斗,高杰、董学礼突起翼之,左勷、郑嘉栋左右横击,斩首千余级,贼溃东走。追之,贼尽弃甲仗军资于地。官军争取之,无复步伍。贼觇官军嚣,反兵乘之,左军先溃,诸军继之,丧材官、将校七十有八人,贼倍获其所丧焉。

  冬十月,李自成复陷南阳,屠之,回兵屯开封北。孙傅庭以兵败上书自劾,诏傅庭图功自赎。自成、汝才合兵趋汝宁。

  十一月,孙傅庭治兵于登封,收斩逃帅,进兵汝宁。贼游兵窥怀庆,欲北渡,刘泽清御却之。

  闰十一月己酉,李自成合诸贼围汝宁。监军孔贞会以川兵屯城东,杨文岳以保定兵屯城西。贼兵进攻,相距一昼夜,川兵溃,保定兵不支。

  庚戌,贼四面环攻,戴扉以障矢石,云梯如墙而立。城上矢石俱下,贼死伤众,而攻不休。一鼓百道并登,执文岳及分巡佥事王世琮于城头。文岳、世琮厉声骂贼,贼怒,缚文岳等以大炮击之,洞胸糜骨以死。世琮初授河南推官,屡却贼,射矢贯耳不动,号王铁耳。贼屠士民数万,燔烧邸舍无遗。

  丁巳,拔营走确山,向襄阳,掠崇王由樻及世子、诸王、妃嫔以行。

  左良玉自朱仙镇南溃,久屯襄阳,诸降卒附之,有众二十万。其饩于官者仅二万五千,余俱因粮村落,襄人不聊生。

  十二月,李自成、罗汝才合兵四十万由唐县而西。良玉结营襄阳近郊,大造战舰于樊,将避贼入郢。襄人怨其淫掠,纵火焚之。良玉怒,掠荆、襄巨估舟,载军资妇女其中,而身率诸军营樊城高阜。贼势既盛,襄民咸焚香牛酒以迎。

  戊辰,贼以数万骑至樊城,良玉乘高飞炮击杀贼千余骑。贼从间道至白马渡,临江欲渡。良玉移营拒之,贼不得渡。良玉拔营而南,贼亦不敢逼。自成切齿于良玉,每战必力。良玉惧,不敢复与争锋,故恒避之。郧抚王永祚跳城走。

  己巳,襄阳陷,贼分兵陷夷陵、宜城、荆门,向荆州。良玉全师出汉口,遂下武昌,次于金沙洲。贼逼荆州。

  甲戌,偏沅巡抚陈睿谟弃荆州,奉惠王走湘潭。自成遣贼将马守应据夷陵以犯澧。贺一龙趋德安,窥黄、麻。

  辛巳,自成至荆州,士民开门迎之。贼入荆州,荆州诸县土寇蠭起。

  十六年春正月,李自成围承天,知府开门迎贼。巡抚宋一鹤时守城,下城巷战。将士劝之走,一鹤不听,挥刃击杀贼数人死。锺祥知县萧汉有贤声,贼戒其部曰:“杀贤令者死无赦。”乃幽之寺中,戒诸僧曰:“令若死,当屠尔寺。”僧谨视之,汉曰:“吾尽吾道,不碍汝法。”遂自经。贼改承天府曰扬武州。遂犯显陵。巡按李振声守陵,迎降贼,贼列之上班。振声自以与贼同姓,肩舆出入营中,扬扬自得。自成坐陵殿,大会群贼。钦天监博士杨永裕亦降于自成,自称天文、礼、乐、兵法、地理俱该洽,请贼发显陵。忽大声起山谷,若雷震,贼惧而止。分兵陷潜江、京山诸县。遣贼将攻德安。

  乙巳,陷云梦。

  丙午,陷孝感。

  丁未,自成、汝才至黄陂,知县怀印走。贼设伪令。黄陂士民杀伪官,贼怒,反兵攻黄陂,屠之,夷城垣为平地。

  戊申,陷景陵。贼别将陷德安。自成驰檄黄州,指斥乘舆,伪托仁义,以诱远近。黄州守将王允成弃城顺流东下,掠江上客舟,大扰江南、北。方国安诸将退屯汉口,贼大队逼汉阳。左良玉自金沙渚东下九江,遂至于芜湖。初,自成流劫秦、晋、楚、豫,攻剽半天下,然志乐狗盗,所至焚荡屠夷。既而连陷荆、襄、鄢、郢,席卷河南,有众百万,始侈然以为天下莫与争,思据有城邑,擅名号矣。群贼俱奉其号令,推自成为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,号汝才曰代天抚民德威大将军。自成据襄阳,号曰襄京,其余所陷郡县,俱改易名号。修襄王宫殿,设官分职,武官有权将军等九品,文官有太师、六政府诸品。封崇王由樻为襄阳伯。邵陵王在城、保宁王绍圯、肃宁王术授俱降贼,改封伯。伪吏政府侍郎喻上猷荐列荆州绅士,贼下檄征之。江陵举人陈万策、李开先在所荐中,伪檄下,万策自经,开先触墙死。杨永裕又劝进,牛金星不可,乃止。

  二月庚午,李自成遣贼陷麻城,城空无人,贼回屯德安。自成分兵为四:老回回守承天,罗汝才守襄阳,革里眼往黄州,自将其一。

  癸未,自成攻郏县,知县李贞率士民坚守一昼夜,杀伤甚众。贼百道环攻,一鼓而拔,纵兵大杀。李贞大声叱贼曰:“驱百姓死守者知县耳,妄杀何为!”骂贼不已。自成怒,褫其衣,倒悬于树,贞大呼曰:“高皇帝有灵,我必诉之上帝以杀贼!”贼断其舌,剐之。母乔氏及妻俱死。

  三月乙未,澧州土贼勾李自成陷常德。常德富强甲湖南,生齿百万,积粟支十年。巡抚陈睿谟遇贼于郏,先奔,士民无固志,贼遂陷之。自是辰、岳诸府相继俱陷,而云、贵路梗矣。

  丁酉,命大学士吴甡出督师,给五万金旌功。以大理评事万元吉为职方员外郎,仍充督师军前赞画。兵部尚书张国维请随辅臣,躬率六军讨贼,优诏答之。

  癸卯,李自成袭杀革里眼、左金王,并其众。

  甲寅,左良玉引兵自池口西上,屯安庆,传制:“襄、承失守,明法具在。左良玉悯其久劳行间,责令图功自赎。方国安、陈可立革职,充为事官杀贼。”

  夏四月,李自成杀罗汝才,并其众。降将惠登相、王光恩在郧阳,阴使人招汝才所部,多奔降之。自成怒,攻郧阳,登相、光恩屡败之。自成遂筑长围以困郧。

  丁酉,陷保康,知县石惟坛死之。

  辛丑,自成遣贼将以兵十万至禹州,守将杨芬、张朗先期具礼迎贼,贼设伪官之任。

  甲申,下诏厉将士讨贼,告谕天下。

  五月,河南所在擒斩伪官。李自成在襄阳所造宫殿皆倾塌,遂屯移邓州,益兵攻郧阳,王光恩御之,贼屡战不利。孙傅庭复遣高杰以兵援郧阳,击贼,败之。贼退屯襄阳,拘铁工昼夜造铁钩钉各万余,谋向潼关,踰越山险。

  戊申,上谕:“辅臣甡奉命督师讨贼,自当星驰受事,乃三月以来,迁延不进。将出都门,筹划不固,若在行间,何以制胜?还宜在阁佐理,不必督师。”诏趋孙傅庭作速剿寇。

  丙辰,李自成攻袁时中杀之,并其众。巡抚河南秦所式上言:“中州大势,闯、曹蹂躏五郡,八十余城尽为瓦砾。及革、左诸贼由宛、汝跨江、汉,旬日陷数名郡。此流寇之大略也。自永城以至灵、阌,自宛、汝以抵河岸,方千里之内皆土贼。大者数万,小者数千,栖山结寨,日事焚掠。此土贼之大略也。辨贼必须兵。旧抚余兵,不及二千,陈永福余兵,不及四千,合卜从善三千人,亦不满万。此主兵之大略也。用兵必裕饷。河南五郡沦没,河北强半蒿莱。额赋五十万,昨年完不及二十万,抚镇阙饷五月有余。此粮饷之大略也。转饷必须民。自经寇十余载,人烟几断,守城、修河、转运,至于稚子荷旗,老妇鸣柝。此民生之大略也。抚民必须官。按除目则有人,稽地方则无官。或年余不赴,或土团寄命。此官吏之大略也。败坏已极,惟愿皇上速发内帑,亟练精锐,佐以土寨,开荒选牧,庶有济乎!”时上召保定巡抚徐标入对,标曰:“臣自江、淮来数千里,见城陷处,固荡然一空;即有完城,仅余四壁。蓬蒿满路,鸡犬无音,曾未遇一耕者。土地人民,如今有几?皇上亦何以致治乎?”上欷歔泣下。标又上言屯田及车战诸策,上善之。

  是月,给事中吴甘来上言:“诸抚臣借名护藩,实弃城走。乞敕谕各藩,并核王永祚等弃城之罪。”上不问。

  六月丁丑,立赏格:“购李自成万金,爵通侯。购张献忠五千金,官极品,世袭锦衣指挥。”余各有差。进孙傅庭兵部尚书,总制应、凤、江、皖、豫、楚、川、黔剿寇军务,仍总制三边,铸督师七省之印。

  李自成大造战舰于荆、襄,遣老回回攻常德。自成谋自王于荆,其亲信大帅二十九人,分守所陷郡邑。自成自随骑兵五营,营精骑二千,步兵十四哨,哨精卒三千。刘宗敏总步,白旺总骑。每屯,以骑兵一营外围巡徼,昼夜更番,余营以次休息。警候严密,人不得逃逸,逸者追获必磔之。营兵不许多携辎重,兵各携妻孥,生子弃之,不令举。男子十五以上,四十以下,咸掠为养子,为奴隶。故每破一邑,众辄增数万。每一精兵则蓄役人二十余,其驮载马骡不与焉。众实五六万,且百万也。虽拔城邑,不听屋居,寝处布幕,弥望若穹庐。其甲缝绵帛数十重,有至百者,轻而韧,矢镞铅丸不能入。每战,一骑兵必二三马,数易骑,终日驰骤而马不疲。严寒则掠茵荐布地,以籍马足,或刳人腹为马槽,实以刍椒饲之。饮马则牵人贯耳,流血杂水中,马习见之,遇人则嘶鸣思饮啖焉。行兵倏忽,虽左右不知所往。鸡再鸣,并起蓐食,鞴马以俟。百万之众,惟自成马首是瞻,席卷而趋。遇大川,则囊土壅上流,虽淮、泗诸水,乱流而渡。百万合营,不携粮,随掠而食,饱则弃余,有断食断盐数月者。临阵,铁骑三重,反顾则杀之。战不胜,马兵阳北,官军乘之,步兵拒战,马兵绕而合围,无不胜矣。以牛金星为谋主,日讲经一章、史一通。每有谋画,集众计之,自成不言可否,阴用其长者,人多不测也。其攻城,分画夜为三番,以铁骑布围,步兵肉薄向城。人戴铁冑,蒙铁衣,携椎斧凿城,得一砖甓即还,易人以进。穴城可容一人,则一人匿之,畚土以出,以次相继,遂穿空旁侧。迤四五步留一主柱,巨緪系之。去城十百丈,牵緪倒柱,而城崩矣。望风降者不焚杀,守一二日杀十三四,或五六日不下,则必屠矣。杀人数万,聚尸为燎,名曰“打亮”。城将陷,以兵周布濠外,缒城者杀之,故城陷必无噍类。掠马骡为上功,次军仗,次币帛衣服,次珍宝。其金银恒散弃之,或以代铅置炮中。屠城则夷其城垣,令后莫与为守。立投顺牌四,凡破城,四向负牌至村落。降者即负牌过别村,否则加兵。牌所至,日蹙千里。性惨酷,断耳、剔目、截指、折足、剖心、锯体,日以为常,谈笑对之。其兄从秦军来,自成获而杀之。性又澹泊,食无兼味。一妻一妾,皆老妪,不蓄奴仆。无子,以李双喜为养子,嗜杀更酷于自成。自成在襄阳,以构殿、铸钱皆不成,斩一谋士。令术士问紫姑,卜之不吉,因立李双喜为太子,改名洪基以厌之。铸洪基年为钱,又不成。

  七月,闻秦督兵将至,留毛贼守襄阳家口,自成率精锐往河南。

  庚子,督师孙傅庭发兵潼关,分道进讨。以总兵牛成虎、副将卢光祖为前锋,会河南总兵卜从善、陈永福,合兵洛阳之下池寨。檄左良玉以兵自九江赴汝宁夹击贼。大营移宛向雒。诏蓟辽总兵白广恩、四川总兵秦翼明入卫,土汉官兵、陕西三镇兵俱随督师进讨。傅庭以副总兵高杰将降丁为中军,命秦翼明出商、雒为犄角,总兵王定、官抚民率绥、夏二镇兵为后劲。

  八月辛未,傅庭师次阌乡。自成尽发荆、襄诸贼,俱会于河南。步贼沿河列守,自汜水至荥泽,伐竹木结筏,人佩三葫芦。将渡河,先驱千余贼北渡,总兵刘弘起以兵逐之,复渡南岸。

  丁丑,牛成虎率诸将前驱,遇贼于洛阳,击破之。再败之河岸,追奔至汝州。成虎以孤军无继,退屯渑池。

  九月己亥,傅庭次汝州,伪都尉四天王李养纯率所部来降,知贼并兵守宝丰,傅庭进军宝丰合围,贼坚守不下。

  壬寅,自成以轻兵来援,战于城东。白广恩、高杰、卢光祖分兵逆战,却之。

  癸卯,复以精骑数千直攻官军,诸将复击走之。傅庭曰:“宝丰不即下,而贼救大至,则腹背受敌矣。”亲督诸军,悉力攻城拔之,斩伪州牧陈可新等数千级,遂以大兵捣唐县。时贼家口尽在唐县,贼发精骑来援,官军已入城,尽杀贼家口。贼满营痛哭,誓杀官兵。

  壬寅,傅庭自朱仙镇而南,大雨六日,粮车日行三十里,又道淖未至,士马俱饥。或劝傅庭旋师就运,傅庭曰:“军已行,即还亦饥,奚济乎!要当破一县就食耳。”

  甲辰,傅庭破郏县,县俱穷民,集骡羊二百余,顷刻分脔食尽,不足给。

  己酉,命河北、山西就近饷傅庭军。自成将步骑万余逆战,官军前锋击断自成坐纛,进逐之,贼披靡,贼营逃亡者相属。时傅庭前锋尽收革、左故部,皆致死于贼。而高杰统诸降贼,备悉贼中曲折。自成遣其弟一只虎逆战,三战三北。自成奔襄城,诸军进逼之。自成累败而惧,挑土筑墙自守。已,食匮,贼有饥色。初,自成在河南,以河、雒、荆、襄四战之地,且荒芜,赤地千里;关中其故乡也,士马强甲天下,据之可以霸,乃谋西向。惮潼关天险,将从淅川间道入陕。如不能,则从楚、豫下淮安,金陵可袭而有也。既至陕州,屡败,尽发河上屯守诸贼以迎官军,驱所掠难民为前锋以诱敌。官军屡胜轻敌,日驰逐数百里。河南所在皆荒,诸军既深入,馈饷不继。

  丙子,自成书巨牌行至官军,刻期会战。时襄、洛豪杰并起,各保塞以逐贼,大者万人,少者数千。若毛显文、刘弘起、沈万登皆起布衣为将领。潜山宋正奇集乡兵数万扼险隘,贼不敢下。承天方国安以兵复承天。老回回屯夷陵,官军击败之,诸县多恢复。

  大雨连旬,傅庭军乏饷。

  壬子,兵噪于汝州,降盗李际遇阴通贼。

  癸丑,贼率精骑大至。傅庭问计于诸将,高杰请战,白广恩曰:“我师困,宜驻师分据要害,步步为营,以薄贼易耳。”傅庭恐贼遁,曰:“将军何怯!独不如高将军耶!”广恩不怿,引所部八千人先去。贼前锋名“三堵墙”,一红、一白、一黑,各七千二百人来薄。官军接战,陷贼伏中。贼乘之,官军大败,陷泥淖死者数千人。高杰立岭上望曰:“不可支矣。”麾众退,诸军尽西走。贼驱大队疾追,一日驰走四百里,至于孟津。官军死亡四万余人,尽丧其军资数万。傅庭与杰收散亡数千骑渡垣曲,走河北。初,贼驱难民诱官军,斩获皆良民也。傅庭不知其诈,奏:“贼闻臣名皆惊溃。臣誓肃清楚、豫,不以一贼遗君父。”识者忧之,至是果败。贼别将克汝州,杀僇过当。

  戊午,自成向潼关,白广恩击破之。孙傅庭亦回军潼关,众尚四万。

  十月辛酉朔,副总兵沈万登复汝宁。万登,汝宁大侠也,聚乡勇万余人。李自成伪授威武大将军,不受。凤督马士英承制授副总兵。是日,伪将军马尚志

任,万登潜遣谍入城,因拥众入,诛尚志并诸伪官。

  壬戌,一只虎陷阌乡,即自成弟李过也。疾走至潼关,获督师大纛。

  丙寅,贼以纛绐守关者,乘间突入,潼关陷。李自成间道缘山崖出潼关后夹攻,官军大溃。贼既入关西行,一只虎陷华阴,傅庭及白广恩退屯渭南。贼合众数十万陷渭南,傅庭没于阵,知县杨暄被执不屈死。贼屠渭南,陷华州。

  戊辰,陷商州,商雒道黄世清不屈死之,贼屠商州。

  乙丑,陷临潼,关中人心所在瓦解。陕西巡抚冯师孔知寇棘,急入西安收保,俄贼至。

  辛未,师孔督兵出战,阵陷被执,不屈死之。西安陷,按察使黄炯自尽。长安知县吴从义、指挥崔尔达俱投井死。秦府长史章世炯自经死。绅士死者甚众。右都御史三原焦源溥骂贼磔死。磁州道副使祝万龄至学宫拜先圣,从容自经死。礼部主事南居业骂贼死。宣抚焦源清、参政田时震俱不受伪职死。御史王道纯大骂贼不屈死。解元席增光、举人朱谊泉俱投井死。山东监军佥事王征七日不食死。都司吏丘从周骂贼死。余吏民皆相率降于贼。总兵白广恩逃而追获,降之。

  初,自成剽掠十余年,既席卷楚、豫,始有大志。然地四通皆战场,所得郡县,官军旋复之。至是,既入秦,百二山河,遂不可制。自成据秦王府,伪授秦王存枢权将军,世子妃刘氏曰:“国破家亡,愿求一死。”自成遣归外家。秦藩富甲天下,拥赀千万。贼之犯秦也,户部尚书倪元璐奏曰:“天下诸藩,无如秦、晋山险,用武国也。宜谕两藩,能任杀贼,不妨假之以大将之权。如不知兵,宜悉输所有。与其赍盗,何如享军!贼平之后,益封两藩各一子如亲王,亦足以报之。两王独不鉴十一宗之祸乎?贤王忠而熟于计,必知所处矣。”书上,不报。至西安陷,秦藩府库尽为贼有。贼分兵徇诸县皆陷,蒲城知县朱一统抱印投井死。

  初,自成在楚议所向,牛金星请先取河北,直捣京师。杨承裕欲先据留都,断漕运。独顾君恩曰:“否,否!先据留京,势居下流,难济大事,其策失之缓。直捣京师,万一不胜,退无所归,其策失之急。不如先取关中,为元帅桑梓之邦。且秦都百二山河,已得天下三分之二,建国立业。然后旁略三边,资其兵力,攻取山西,后向京师。进退有余,方为全策。”贼从其计。先是,贼好杀掠,牛金星劝以不杀,遂严戢其下,民间稍安堵,辄相诳惑,人无斗志。自成遂改西安府为长安,榜掠巨室助饷。

  辛未,进白广恩荡寇将军剿贼,时上信广恩,尚未知其降贼也。

  李自成分兵略鄜、延,中部知县华堞知城小不支,先令妻妾自缢。一妾年少遣之,其妾亦垂泣投缳,华堞遂经死。官兵进剿汝宁,一路伪官土寇俱尽,河南稍宁。

  庚寅,上始闻潼关失守,以兵部侍郎余应桂总督陕西三边,收拾边兵,相机剿寇。应桂闻命饮泣,陛辞曰:“不益兵饷,虽去何济!”上默然,发帑金五万给军。应桂迁延河上不进。

  十一月,总兵王定、高杰自渭南败,各帅所部奔延安。自成命贼将田斌守西安,自往塞上。

  甲午,高杰闻贼至,以兵渡河而东入山西,王定奔榆林。自成陷延安,大会群贼,戎马万匹,旌旗数十里,于米脂祭墓。以五百骑按行凤翔,守将诱而歼之。自成怒,亲攻凤翔,陷之,屠其城。

  壬寅,李自成发金数万,招榆林诸将,以大寇继之。备兵副使都任及故总兵王世显、侯世禄、侯拱极、尤世威、惠显等,敛各堡精锐入镇城,大集将士,谓之曰:“若等守乎?降乎?”各言:“效死无二。”遂推世威为长,主号令,缮甲兵。贼遣伪官说三日不听,贼怒。

  乙未,贼四面环攻,城上强弩迭射,贼死尸山积。更发大炮击之,贼稍却。

  丙午,贼攻宁夏,镇兵逆战,三胜之,杀贼精锐数千。自成归西安,益发贼往宁夏。关中诸贼闻宁夏之败,数万东奔商、雒,出潼关,复散入河南。

  壬子,自成复往攻宁夏。

  丁巳,李自成陷榆林。榆林被围,诸将力战杀贼,贼死者万人。贼攻益力,逾旬不克。贼以冲车环城穴之,城崩数十丈,贼拥入,城遂陷。副使都任阖室自经死,总兵尤世威纵火焚其家百口,挥刀突战死。诸将各率所部巷战,杀贼千计。贼大至,杀伤殆尽,无一降者。阖城妇女俱自尽,诸将死事者数百人。榆林为天下劲兵处,频年饷绝,军士饥困,而殚义殉城,志不少挫,阖城男子妇女无一人屈节辱身者。榆林既屠,贼捣宁夏。宁夏总兵官抚民迎降。三边俱没,贼无后顾,长驱而东矣。自成攻庆阳,城中坚守四日,力不支城陷。备兵副使段复兴、董琬,乡绅太常少卿麻禧死之。屠庆阳,执韩王。时贼遣伪王往关东灵、阌诸路,大张伪榜,移檄河南郡县,河南西境贼皆设伪官。官兵守怀庆府。

  十二月,李自成遣贼入汉中,不克。高杰在绛州,闻李自成将东渡,分道东走。

  戊辰,至蒲州。李自成前锋渡河入山西,巡抚蔡懋德先屯平阳,至是以岁暮还太原。

  庚辰,贼至河津,陷平阳,知府张嶙然走太原,吏民皆降,贼杀西河王等三百人。高杰闻平阳陷,拥兵东下泽州。山西郡县闻贼至,望风迎款。贼遣伪牌遍行山西,其辞甚悖。李自成遣贼陷甘州。先是,凤翔、兰州开门迎贼。贼渡河,庄浪、凉州二卫俱降,遂围甘州,乘夜雪登城。巡抚甘肃林日瑞、总兵郭天吉、同知蓝台等并死之,杀居民四万七千余人。西宁卫尚坚守不下,至明年二月诈降,杀伪官贺锦等。

  十七年春正月,李自成称王于西安,僭国号大顺,改元永昌。自成久觊尊号,惧张献忠、老回回相结为患。既入秦,通好献忠。献忠厚币逊词以报之,自成喜,遂僭号。牛金星为丞相,更定六政府尚书等伪官。

  三月乙巳,李自成自山西抵京师,环攻九门。

  丁未,京城陷,帝后崩。

  丙辰,辽东总兵平西伯吴三桂闻京师陷,帝后殉难,遂缟素发哀,乞师于我大清讨贼,薄山海关,传檄远近。李自成闻之大惊,胁三桂父襄作书招三桂,令旧将唐通遗三桂书劝降,且言“东宫无恙”。三桂不答,上书其父,略曰:“父既不能为忠臣,桂亦安能为孝子。桂与父诀,请自今日。虽寘父鼎俎旁以诱三桂,不顾也。”书至,自成益惧。三桂顿兵山海关,以忠义激将吏,规取京师,唐通不能御,三桂杀贼骑殆尽。初,三桂谕其下曰:“吾不忠不孝,何颜立天地间!”欲自刎,其下俱曰:“将军何至此!吾辈当死战。”遂大破贼。

  己巳,京城外遍张吴三桂檄,共约士民缟素复仇,一时都人皆密制素帻。

  庚午,李自成率兵六万东行,刘宗敏、李过等从之,挟太子、永王、定王、吴襄自随。太子、二王玄帻绿衣,各一兵抱之马上,都人拥观多陨涕。

  甲戌,李自成向永平。

  丁丑,吴三桂大破贼于关门。贼初破京师,精锐不过数万,所至虚声胁下,未常经大敌。既饱掠思归,闻边兵劲,无不寒心。自成知成败决于一战,益驱贼连营并进。三桂悉锐出战,无不一当百,奋击杀贼数千人。贼亦贾勇迭进。自成挟太子登高冈,立马观战。贼众三面围三桂兵,三桂兵东西驰突,贼散而复合。我大清兵至,绕出三桂右,所向披靡莫当。自成策马走,诸贼遂大溃,自蹂践死者数万人。诸军分道乘之,杀其大帅五人,夺辎重无算。自成以数千骑急走永平。

  戊寅,自成遣使赴军中议和,三桂曰:“归我太子、二王,速离京城,使钟簴如故,而后罢兵。”自成请旋师,如三桂言求和,三桂许之。自成拔营而西。

  己卯,三桂追贼于永平,又破之。贼奔窜还京师,毁京城外民居数万间,并夷牛马墙,稍迟者杀之,凡数万人。三桂兵压城,自成合兵一十八营以拒战。三桂进攻之,连拔其八寨,斩首二万。自成杀吴襄首,以高竿悬城上,尽杀襄家三十八口。三桂披发坠鞍哭于地,三军感愤怒,拔刀砍地誓杀贼。

  丙戌,李自成自称帝,即位于武英殿,伪磁侯刘宗敏扶创出,平立不拜,曰:“尔故我等夷也。”伪官皆拜,宗敏不得已,再拜而退。

  丁亥昧爽,李自成出齐化门西走。先运薪木积宫内,纵火发炮击毁诸宫殿。又烧九门雉楼,火光烛天。先是,三桂知贼将西走,设疑兵于西山,密取酒罂数千,实以石灰,夜埋齐化门道上,上覆浮土。贼万马并驰而出,践罂皆穿,马足惊踣,后骑相压奔,石灰迷目不可视。疑兵远噪以惊之,贼阵大乱。三桂望城中火作,知贼走,绕城而西,追奔三十里。贼马骡俱重载,日行数十里,追兵至,尽弃其辎重妇女。自卢沟至固安百里,盔甲衣服盈路,贼兵散去者又数万。三桂徐收所弃,已逾数百万。贼既得脱西走,三桂复率大兵追贼。至保定,贼还兵而斗,奋击破之。又追破之于定州北,夺其妇女二千,获辎重无算,招降溃贼万余人。自成屯真定,既屡败,愤极,复勒精骑击三桂。三桂兵张两翼以进击,斩其大将三人,首万级。自成大败,还真定,益发兵攻三桂。三桂接战,自晨至晡未决。三桂分兵迭战,自成渐引却。自成中流矢坠马,掖而骑驰还营,即拔营西走,度故关入山西。三桂以兵逐之,及关而止,遂还军京师。

  李自成自井陉西行至平阳,分兵守山西诸隘,益发关中兵西攻汉中,陷之。李自成复遣兵出潼关攻掠河南,又遣降贼叛将马科至四川,掠保宁一路。

  吴三桂追贼入山西,时西部复攻临洮、甘肃以牵之。自成数战不胜,遂弃山西走西安。我大清兵西伐,李自成合贼数十万,悉锐迎战。铁骑冲坚而入,贼披靡,斩首数万,刘宗敏、田见秀等俱死,贼众大溃,弃西安,走商、雒。

  丙子,自成弃陕,以兵出潼关,分军为八营,三道俱下,南略地至襄、郏。我大清兵既定三秦,下河南,入楚取荆、襄。李自成南奔辰州,将合张献忠。献忠已入蜀,遂留屯黔阳。部贼亡大半,然尚拥众十余万。乏食,遣贼将四出抄掠,黔阳四境鸡犬皆尽。川湖何腾蛟进攻之。自成营于罗公山,倚险筑堑为久屯计。势弥蹙,食尽,逃者益众。自成自将轻骑抄掠,何腾蛟伏兵邀之,大败,杀伤几尽。自成以数十骑突走村落中求食,村民皆筑堡自守,合围伐鼓共击之。自成麾左右格斗,皆陷于淖。众击之,人马俱毙,村民不知为自成也。截其首献腾蛟,验之左颅伤镞,始知为自成。李过闻自成死,勒兵随赴,仅夺其尸,灭一邨而还,结草为首,以衮冕葬之罗公山下。贼诸将奉李过为首,改名李绣,渡湖入险山中,后改名李赤心。群盗俱散亡。

  谷应泰曰:

  国以民为本,民以食为天,故曰积贮者,天下之大命也。史称关中大祲,而三辅寇盗纵横。《周官》荒政十二,而兴大役以业贫民。至若青、徐岁饥,樊崇以起,长垣岁凶,仙芝作乱,盖揭竿之变,往往由于请磬之匮也。况乃汰邮驿,减冗卒,使亡赖奸人无所得衣食,则益煽而为乱,走死地如骛耳。

  崇祯之初,锐意恭俭,东南织文,西北游徼,并行裁罢。而李自成以驿胥失职,值饥民不沾泥等倡乱延安,因往从之。又与耿如杞溃兵相合,旬月之间,众至万余,推为闯将。盖溃兵得饥民,则向道既精;饥民得溃兵,则壁垒益厚。又况延绥地连边镇,俗娴弓马,民多犷悍。秦长西陲,雄制列国;唐起灵武,终复两京。揆之自成起事,虽属毛贼,实则劲旅也。此时明察之官,剽锐之将,便当厚集众师,一鼓擒灭。比之唐周上书,马元车裂,宋贤谋乱,鹰扬捕斩,斯为得之。而乃养痈坐大,驯致蔓延,此岂非计之失耶!

  虽然,自成之起延安也,自秦入豫,由蜀躏楚,转寇关东,僭号襄、邓。十余年之间,曹文诏败之于商、雒,陈奇瑜败之于汉中,左光先败之于富平,左良玉扼之于武关,贺人龙破之于灵、陕,孙傅庭败之于襄城,亦未尝不自缚乞降,投缳引决。而究至狼奔豕突,死灰复燃者,则以号令乖方,韬钤不饬,中朝无良、平之谋,而行间无李、郭之将也。乃者车厢峡之困,自成解甲矣,而更给票免死;兴平、武功之捷,自成计阻矣,而乃缓兵待抚;崤函合围之举,自成坐毙矣,而云“围师必缺”。又且得臣之猛,按剑行诛,节度之师,同日奔溃,以至嗣昌仰药于前,傅庭阵亡于后,而天下事不可为矣。

  自成乃更北攻宁夏,略定三边,东捣居庸,长驱京邑。洎乎禄山陷都,惟事声色;黄巢入篡,大掠赀财。突令言于宜春,坐朱泚于北阙。遂使铜驼榛莽,钟簴灰销。自古潢池之祸,未有若斯之酷者也。

  嗟乎!彼自成者,非有殊才绝力,不过狡黠善骑射耳。而谋主牛金星、顾君恩辈,则井窥之智也。孽党刘宗敏、白旺等,则瘈犬之猛也。奈何千丈之堤,溃于蚁穴;天府之险,踣于困兽哉!以予论之,假令货贿屏绝,则将必尽材;文法便宜,则权不中制。而又有武侯以兴复自任,晋公以讨贼自效者,即寇虽鸱张,不难一举而扑灭之也。然则颠覆之祸,固当责之庙算欤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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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秩名09-04 完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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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《蒙古秘史》是一部记述蒙古民族形成、发展、壮大之历程的历史典籍,是蒙古民族现存最早的历史文学长卷。因为它事涉民族的天机和隐秘,在蒙古族入主中原的元代秘而不传,又因文字变化妨碍在本族中流传。到明清两代,虽然收入或列名于一些大型类书、丛书,但远离民间。到清中叶翻印出版时,它已成为一部高深的学问书了。这是一部蒙古族最古老的历中文学典籍,也是世界文化遗产。原书用畏吾体蒙古文即古蒙文写成的,成书地点在蒙古高原的克鲁伦河(今蒙古国克鲁伦河)流域,年代大约是十三世纪,作者佚名。

    佚名09-04 完结

  • 明史纪事本末

    《明史纪事本末》,汉族纪事本末体史书。清谷应泰撰。记载始自元至正十二年朱元璋起兵,止于崇祯十七年,,李自成攻下北京。把这300年间的重要史事,分为80个专题。

    谷应泰09-04 完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