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则 包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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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宁波府定海县佥事高科、侍郎夏正二人同乡,常相交厚,两家内眷俱有孕,因指腹为亲。后夏得男名昌时,高得女名季玉,夏正遂央媒议亲,将金钗二股为聘,高科慨然受了,回他玉簪一对。但夏正为官清廉,家无羡余,一旦死在京城,高科助其资用奔柩归丧。高科寻亦罢官归家,资财巨万。昌时虽会读书,一贫如洗,十六岁以案首入学,托人去高岳丈家求亲。高嫌其贫,有退亲之意,故意作难道:“须备六礼,方可成婚。今空言完亲,我不能许。他若不能备礼,不如早早退亲,我多送些礼银与他另娶吧。”又延过三年,其女尝谏父母不当负义,父辄道:“彼有百两聘礼,任你去矣,不然,难为非礼之婚。”季玉乃窃取父之银两及己之镯、钿、宝钗、金粉盒等,颇有百余两,密令侍女秋香往约夏昌时道:“小姐命我拜上公子。我家老爷嫌公子家贫,意欲退亲,小姐坚不肯从,日与父母争辩。今老相公道,公子若有聘金百两,便与成亲。小姐已收拾银两钗钿约值百两以上,,约你明日夜间到后花园来,千万莫误。”昌时闻言不胜欢喜,便与极相好友李善辅说知。善辅遂生一计道:“兄有此好事。我备一壶酒与兄作贺礼。”至晚,加毒酒中,将昌时昏倒。善辅抽身径往高佥事花园,见后门半开,至花亭果见侍女持一包袱在手。辅接道:“银子可与我。”

侍女在月下认道:“你非夏公子。”辅道:“我正是。秋香密约我来。”侍女再又详认道:“你果不是夏公子。是贼也。”

辅遂拾起石头一块,将侍女劈头打死,急拿包袱回来。昌时尚未醒。辅亦佯睡其傍。少顷,昌时醒来对善辅道:“我今晚要去接物矣。”辅道:“兄可谓不善饮酒,我等兄不醒,不觉亦睡。此时入静,可即去矣。”昌时直至高宅花园,四顾寂然,至花亭见侍女在地道:“莫非睡着了吗?”以手扶起,手足俱冷,呼之不应,细看又无余物,吃了一惊,逃回家去。

次日,高佥事家不见侍女,四下寻觅,见被打死在后花园亭中,不知何故,一家惊异。季玉乃出认道:“秋香是我命送银两钗钿与夏昌时,令他备礼来聘我。岂料此人狠心将她打死,必无娶我的心了。”高科闻言大怒,遂命家人往府衙急告:告为谋财害命事:为盗者斩,难逃月中孤影;杀人者死,莫洗衣上血痕。狠恶夏昌时系故侍郎夏正孽子,因念年谊,曾经指腹为亲,自伊父亡去,从未行聘。岂恶串婢女秋香,构盗钗钿,见财入手,杀婢灭迹。财帛事轻,人命情重,上告。

昌时亦即诉道:诉为杀人图陷事:念身箕裘遗胤,诗礼儒生。先君侍郎,清节在人耳目;岳父高科,感恩愿结婚姻。允以季玉长姬,许作昌时正室。金钗为聘,玉簪回仪。没想到家运衰微,二十年难全六礼,遂致岳父反复,千方百计求得一休。先令侍女传言,赠我厚赂;自将秋香打死,陷我深坑。

求天劈枉超冤。上诉。

顾知府拘到各犯,即将两词细看审问。高科质称:“秋香偷银一百余两与他,我女季玉可证。彼若不打死秋香,我岂忍以亲女出官证他?且彼虽非我婿,亦非我仇,纵求与彼退亲,岂无别策,何必杀人害命赖他?”夏昌时质称:“前一日,你令秋香到我家哄道,小姐有意于我,收拾金银首饰一百余两,叫我夜到花园来接,我痴心误信他。及至花园,见秋香已被打死在地,并无银两。必此婢有罪犯,你要将她打死,故今她来哄我,思图赖我。若果我得她银两,人心合天理,何忍又打死她?”顾公遂叫季玉上来问道:“一是你父,一是你夫,你是干证。从实招来,免受刑法。”季玉道:“妾父与夏侍郎同僚,先年指腹为婚,受金钗一对为聘,回他玉簪一双。后夏家贫淡,妾父与他退亲,妾不肯从,及收拾金银钗钿有百余两,私命秋香去约夏昌时今夜到花园来接。竟不知何故将秋香打死,银物已尽取去,莫非有強一姦秋香不从的事,故将秋香打死,或怒我父要退亲,故打死侍婢泄忿。望青天详察。”顾公仰椅笑道:“此干证说得真实。”夏昌时道:“季玉所证前事极实,我死也无怨,但说我得银打死秋香,死亦不服。我想这可能是前生冤孽,今生填还,百口难辩。”遂自诬服。府公即判道:审得夏昌时,仗剑狂徒,滥竽学校,破家荡子,玷辱家声。故外父高科弃葑菲而明告绝;乃笄妻季玉重盟誓而暗赠金银。胡为既利其财,且忍又杀其婢,此非強一姦恐泄,必应黩货瞒心。赴约而来,花园其谁到也;一一婬一一欲以逞,暮夜岂无知乎?高科虽曰负盟,绝凶徒实知人则哲;季玉嫌于背父,念结发亦观过知仁。

高女另行改嫁,昌时明正典刑。

昌时已成狱三年。适包公奉旨巡行天下,先巡历浙江,尚未到任,私行入定海县衙。胡知县疑是打点衙门者,收入监去。

及在狱中,又说:“我会做状,你众囚若有冤枉者,代你作状申诉。”时夏昌时在狱,将冤枉从直告诉,包公悉记在心后,用一印令禁卒送与胡知县,知县方知是巡行老爷,即慷慨跪请坐堂。及升堂,即调昌时一案文卷来问,季玉坚执是伊杀侍婢,必无别人。包公不能决,再问昌时道:“你曾泄露与人否?”

昌时道:“只与好友李善辅说过,其夜在他家饮酒,醒来,辅只在旁未动。”包公猜道:这等,情已真矣,不必再问。遂考校宁波府生员,取李善辅批首,情好极密,所言无不听纳。至省后又召去相见,如此者近半年。一日,包公谓李善辅道:“吾为官拙清,今将嫁女,苦无妆资,你在外看有好金子代我换些。

异日倘有甚好关节,准你一件。你是我得意门生,外面须为我缜密。”李善辅深信无疑,数日后送古金钗一对,碧玉簪一对,金粉盒、金镜袋各一对,包公亦佯喜。即调夏昌时一干人再问。

取出金钗、玉簪、粉盒、金镜袋,尽排于桌上,季玉认道:“此尽是我以前送夏生者。”再叫李善辅来对,见高小姐认物件是她的,吓得魂不附体,只推是与过路客人换来的。此刻夏昌时方知前者为毒酒所迷,高声喝道:“好友!害人于死地。”善辅抵赖不得,遂供招承认。包公批道:审得李善辅,贪黩害义,残忍丧心。毒药误昌时,几筵中暗藏机阱;顽石杀侍女,花亭上骤进虎狼。利归己,害归人,敢效郦寄卖友;杀一死,坑一生,犹甚蒯通误人。金盆宝钗,昔日真赃俱在;铁钺斧铮,今秋大辟何辞。高科厌贫求富,思背故友之姻盟,掩实弄虚,几陷佳婿于死地。若正伦法,应加重刑。惜在缙绅,量从未减。

夏昌时虽在缧绁之中,非其罪也。高季玉既怀念旧之志,永为好兮。昔结同心,曾山盟而海誓,仍断合卺,俾夫唱而妇随。

夏昌时罪既得释,又得成亲,二人恩爱甚笃,乃画起包公图像,朝夕供养。后夏昌时亦登科甲,官至给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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